她抚了抚自己微乱的衣袖,而后是在萧无珩的注视下往外走去,刚走到外头就瞧见一脸紧张的连枝正探头探脑得张望着,见她出来,忙迎了过来。
“郡主,您没事吧?”
连枝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悄悄打量了王珺一回。
她先前在外头焦心急了,若不是碍于郡主的话,以及心中畏惧萧无珩那个煞神,她早就想进去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自是摇了摇头,与人说道:“我没事,走吧。”一面由人扶着朝外头走去,一面是又问了一句:“林雅呢?”
“先前温婆子来回话说是那位晕倒了,如今还在里头歇息,奴让人留了一辆马车,又打了一个稳重的婆子照看着……”等这话说完,连枝是又恭声回了一句:“您放心,不会有什么岔子的。”
连枝性子沉稳。
这些小事,自然是安排得妥妥当当。
王珺见此,也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了。
……
回去的一路上,王珺因为先前萧无珩说得那桩事,心情一直不算好,便只是合着一双眼靠着车璧,默声不语。等马车到了王家的影壁,连枝扶着她下来的时候,她才望着正院的方向,开口说道:“我去正院给祖母请安。”
今日她出去时,是和祖母说了的。
只是想着对周慧的那番安排,她想了想,还是不愿欺瞒祖母。
何况这些事,也没什么好欺瞒的。
她们出的时候,天色还早,可此时回来,日头已有些西沉的迹象,王珺由连枝扶着一路朝正院走去,往日热闹的成国公府,也不知是不是秋意太过萧索,又或是因为近日府中生的事太多,连带着整个府邸看起来都要比往常冷清许多。
她这一路走去,甚至就连奴仆都没瞧见几个。
等走到正院才瞧见几个婆子和丫鬟,只是她们也不似往日那般整日挂着笑,不是低着头做着自己的活,便是安安静静得待在院子里……一副不敢多言,生怕惹了主子恼怒的模样。
眼看着王珺过来,倒是都迎了过去,恭恭敬敬请了安便有人往里头通禀去了。
没一会功夫,那暗花色的锦缎布帘被人打起,却是容归亲自走了出来,眼见王珺立在院子里,她是先福了一礼,而后才同人柔声说道:“老夫人正在里头候着您呢。”
王珺耳听着这话便朝人点了点头,她微微低头走了进去,等容归替她解下了披风才又说了一句:“你们侯在外头吧。”
这便是有私话要同庾老夫人说了。
容归等人闻言,自是轻轻应了一声。
而后王珺便举步往里屋走去,又打起一面草绿色的织锦帘子,里头的光景才显露出来,莲花型的鎏金香炉里头常年点着香,轩窗开了几扇,而一道穿着紫檀色长袍的身影正合着眼捻着佛珠,端坐在罗汉床上。
屋子里静悄悄得,只有佛珠碰撞在一道的时候出一些轻微的声响。
外头的余晖打在屋中这位老人的身上,王珺可以清晰得瞧见她鬓角的白比以往又多了许多,就连那张脸也少了往日的雍容,多了些苍老。王珺也不知怎得,只是突然红了眼眶,她也没说话,只是一步步朝人走去,等走到离人还有几步距离的样子,便屈膝跪了下去。
这一番动静并不算轻,原本捻珠无声念着佛偈的庾老夫人动作一顿,而后便缓缓睁开了眼。
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王珺,她没有问其原因,只是说道:“回来了。”
“嗯……”
王珺的声音很轻,她仍低着头,话却没停:“娇娇是来同您认错的。”
等这话说完,她也没等庾老夫人开口,把今日在家庙对周慧的安排,以及对林雅的态度,一五一十得与人说了个清楚,一应说完后才又同人继续说道:“孙女知道人死为大,不管她生前做了什么样的错事,死了也就该了结了。”
“可我做不到。”
“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她处心积虑的接近父亲,又屡次陷害我母亲,导致父亲母亲离心,导致我们一家人家不成家……为什么死了就可以逃脱一切的罪孽,就可以让她永享太平?我偏要让她死了都难以安宁。”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掩饰话中的怨恨。
若是可以的话,她都想把周慧碎尸万段,让她永世都难入轮回之道。
王珺说话的时候,庾老夫人一直没有开口,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她才看着底下挺直脊背跪着的少女,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失望,只是心疼。
庾老夫人把手中的念珠缠在手腕上,而后是看着她,伸出手,缓缓说道:“娇娇,起来,到祖母身边来。”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王珺立时便流下了眼泪。
她怔怔得抬着头望着眼前那位老人,老人的脸上不带丝毫的失望,只有无尽的疼惜,王珺就这样望着她,看着她的脸上带着无尽的包容,仍如以往任何时候一样,与她说:娇娇,到祖母身边来。
她伸出的手已呈衰老之态,不再像以前抱着她时那样沉稳有力,可于王珺而言,这只手却有着足够支撑她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她手撑在地上起了身,而后是快步朝人走去,最后扑进了庾老夫人的怀中,任由老人的手拍在她的背上,而王珺闻着她身上独有的檀香味道,好一会才仰着头,斟酌着开口问道:“祖母,您不怪我吗?您不觉得这样的我……很可怕吗?”
这样的话,她先前在家庙的时候问过连枝。
只是那个时候,她的心情却没有丝毫起伏,纵然连枝说“可怕”,都不会引起她的波澜。
可如今,对着自己的祖母,对着这个疼爱了她十多年的老人,她却惴惴不安,害怕从她的口中,听出一个她不想要的答案。
庾老夫人看着怀中神色不安的少女,见她双睫微颤,眼尾通红,却是怜爱得伸手拂过她的眼角,而后才在她的注视下,柔声道:“没有一个老人会觉得自己亲手养大的孙女是可怕的。”
“何况我的娇娇是什么样的性子,我是知道的。”
周慧害得他们一家弄成如今这幅模样,岂止是娇娇心头有怨?就连她都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即便对她挫骨扬灰都不能能消下她的心头之恨。
她不怪娇娇做这样的事,她只是心疼。
“祖母只是心疼你。”庾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略有些苍老的手便轻轻抚着王珺的长,而后是看着她叹息道:“你原本不必承受这些的。”这样的脏污事,根本不该出现在她孙女的面前。
“我的娇娇本该享受一切美好的事物的。”
“祖母……”王珺的嗓音有些微颤,就连双目也变得通红,她张口欲言,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伏在她的肩头,轻声哭着。
她眼前这个杀伐果断的老人,明知道这世间不可能事事完美,却还是想用一己之力为她成就一个干净的世界。只是这样的愿望,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实现……她的世界,犹如她小时候最爱的那枚水晶球,早已破碎不堪。
不过她并不觉得遗憾。
她无需自己的世界太过美好,她只要她的亲人、好友永享太平。
她也无需别人再为她支撑起头顶的这片天地,她已经有能力去承受一切的挫折,也有信心去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
“祖母。”
王珺又喊了她一声。
这一回的轻唤,即便她的双目仍旧通红,语气却已恢复镇定。
她从老人的怀中直起了身子,而后握着老人的手,郑重其事得说道:“以后,就让我来保护您吧。”
庾老夫人耳听着这一句,骤然便红了眼眶。
老成国公去得早,她早年杀伐果断,独自一人撑起王家门楣,后头替几个儿子甄选媳妇,直到崔柔进府才慢慢退至幕后,这么多年,已经很久没有人与她说过“以后,就让我来保护您”这样的话了。
大概是她早年余威太甚,导致旁人都以为她这个老人是不需要这些话的,就连她自己,也都这么觉得。
可如今看着自己最为疼爱的孙女与她说这样的话,庾老夫人还是忍不住心生触动,她就这样望着王珺,带着岁月痕迹的手贴在她细腻的肌肤上头,不知过了多久,才看着眼前这张郑重而又稚嫩的脸,含着眼泪点了点头,握着她的手,与她笑道:“好,好。”
后头,祖孙两人是又说了会子体己话,庾老夫人才朝外头轻轻喊了一声,让容归进来。
等到容归服侍她们净了回面又重新添了些了茶水,庾老夫人才从一侧的茶案上取出一只紫檀木盒递给王珺,同她道:“今日你不来,我也是要去找你的……”这话说完,眼看着王珺循目看来,便又笑道:“打开看看。”
王珺闻言倒也未说什么,只是依着她的话打开了锦盒,而后便瞧见那红绸布上正正方方摆着两块对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