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这样拘着自己过日子,从来不敢有一日松懈,到头来迎来得又是什么呢?她的父亲,生怕她连累他,把她撇得一干二净,恨不得没有她这个女儿才好。
真是,好笑啊。
萧意眼中酸涩,膝盖也还有些疼,可她硬是挺着脊背朝前方走去,仿佛生怕别人会看不起一般,要拐进小道的时候,她抬手揩去眼角晶莹的泪珠。
她不想哭的,是风沙太大迷了她的眼。
……
顾无忧听说萧意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多惊讶。
她歪靠在垫着白狐皮的美人榻上,身侧高案上摆着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正袅袅升起几缕香气,是波斯进贡的一抹香,她三哥昨儿夜里遣人给她送来的。
手里握着一本闲书,顾无忧靠在引枕上,没有起身,依旧是很闲适的坐姿。
不等她说话,身边红霜已经忍不住,咬着银牙骂道:“她还有脸来?”说完,直接冲外头传话的侍女说道:“赶出去!别让这起子腌脏人来坏了主子的心情。”
侍女犹豫的看向顾无忧。
顾无忧翻了一页书,头也没抬的说道:“请她进来吧。”
“小姐……”红霜拧着眉,看起来不大高兴。
“总归是要见一面的。”顾无忧笑笑,把手里的书合上放在一旁,又冲她来传话的丫头说道:“去吧。”
小丫头忙应声出去,没一会功夫,就领着萧意进来了。
看到萧意进来,顾无忧也没动身,照旧坐在软榻上,她今日在家,穿得十分随便,不过还是难掩绝丽的容色,倒真是浓妆艳抹皆相宜。
“去倒茶。”顾无忧吩咐。
红霜心里恨萧意恨得要死,但也不会在外人面前丢了主子的脸面,再不高兴也还是去倒茶了,顾无忧便又指一位置,“坐吧。”
萧意没说话,坐下了,等丫鬟上了茶,她才看着顾无忧说道:“我今天来,是来告诉你,我要去寺庙清修了。”
顾无忧正拿着一根银钗挑蜜饯,闻言,倒是一顿。
似乎有些诧异萧意的决定,但最终也只是轻轻“哦”了一声,挑了颗上好的蜜饯含在嘴里,没有表其他意见。
萧意看着她这幅模样,又道:“我不喜欢你。”
话音刚落,屋子里两个丫头率先皱了眉,顾无忧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靠在引枕上望着她,抬着骄矜的脸,轻轻“嗯”一声,似乎并不在意她喜欢与否。
看她这样。
萧意自己反而先笑了,她似乎头一次笑得这样肆意,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跟个疯子似的……她还真是输得一败涂地啊。
讨厌了这么多年的人,根本不在意她讨厌与否。
嗤笑一声。
她抬手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然后重新挺直脊背看着顾无忧,用同样骄矜的态度面对她,“我来,是要跟你说,我不喜欢你,打小就不喜欢。”
“以前如此,如今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可我……”萧意略微一顿,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真的没有想要你死。”
她再讨厌顾无忧,也没想置她于死地,不过这些话,没必要多说,倒像是是在为自己辩解什么似的。
她似乎就是为这一件事来的,说完便起身了,也没跟人提出告辞什么的。
以前行事说话都十分注重规矩的长宁郡主好像消失了一般,只是在快要出帘子的时候,萧意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下步子,回头望了一眼顾无忧,“退婚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我做的?”
顾无忧一愣。
这事过去太久了,她都快忘了,倒也没瞒她,点了点头,“嗯。”
萧意皱了眉,“为什么不说?”她自然不会觉得顾无忧是为了她,脑中似是闪过一个念头,不等她说话,就看见顾瑜打了帘子从外头进来。
她手里拿着一包油纸包还有一串糖葫芦,身后还跟着个侍女,琳琅满目拿了一堆。
似乎没想到萧意也在,顾瑜停下了步子,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以前无话不说的两个人,如今见面却相对无言。
萧意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她笑笑,没等顾无忧的回答,就打了帘子出去了。
走得远了,还能听到顾瑜的声音,“她是来跟你道歉的?”
“……嗯,算是吧。”
“她……算了。”
眼角突然流下一串泪,萧意这回却没有立刻去擦拭,而是在晴空下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往院子外走。
“长宁郡主,这不是去花厅的路。”侍女没她脚步快,只能在身后提醒她。
“我知道。”萧意头也没回,继续朝院子外走去,一路走到国公府外,早就有一辆马车在那候着了,她的贴身丫鬟春熙正在马车旁候着她。
见她出来忙迎了过来,“郡主,您没事吧?”
萧意说,“走吧。”
春熙犹豫道:“郡主,真的不等王爷了吗?也许……”
萧意摇头,态度坚决,“走吧。”
“是……”
春熙没了办法只好把人扶上马车,等坐稳好,马车一路朝郊外的皇家寺庙驶去,她给人倒一盏茶,轻声说道:“奴刚才看到顾七小姐了,您碰到她了吗?”
萧意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半响才道:“嗯。”
“您……”
不等春熙再说,萧意却闭上了眼睛,她靠着马车,听着外头的车铃声,想着曾经在这辆马车上,和顾瑜笑谈的那些日子。
她其实是有话想跟顾瑜说的。
她想和她说“抱歉,让你失望了”,也想和她说“我昨天说得那些话不是我的本心,你很好,这辈子,我遇见过最好的人便是你……”
“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
可当她猜到顾无忧当日隐瞒下来的原因时,这些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原来……不堪的是她。
风吹车帘,拂起她耳边的。
她睁开眼,看着外头的光景,她希望日后回来,能有勇气站在顾瑜面前,和她说一声“抱歉”。
……
而此时的官道上。
又有一辆马车朝定国公府驶去,这是傅家的马车,里头坐着李钦远,傅显还有京逾白、齐序四人。
京逾白煮着茶,齐序拿着一包桂花糕,慢吞吞吃着。
傅显转头看着逗弄松鼠的李钦远,有些犹豫,又有些不大高兴,“七郎,你真喜欢那个小辣椒?”都过去一夜了,他还是不愿相信。
但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相信就不存在的。
七郎昨儿夜里特地跑到他家,说明天书院放假,一起去看小辣椒,他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然后一大清早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看到床边站了个人。
七郎抱着一只小松鼠,一脸不耐烦的站在他床边,看到他醒来就直接把衣服甩到他身上。
让他赶快起来。
他一路迷迷糊糊,跟着七郎先后骚扰了大白和小序,现在一群人坐在马车上,他总算是清醒了。
李钦远抱着小松鼠,正在把剥好的松子喂给它吃,闻言,头也没抬的“嗯”了一声。
小松鼠估计还有些怕人,缩在他的怀里,看到最喜欢吃的松子也不敢伸爪子去拿,偷偷看他一眼,然后伸出一点点爪子,再看他一眼,确定没有危险,便继续往前伸。
直到最终摸到了李钦远的手上,见他还是没有反应,这才迅速把那一把松子抓了过来,低着头,一点点吃了起来。
李钦远见它这幅娇憨模样,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真跟那个小丫头似的。
最开始也是这样,一点点接近他,等日子久了,大概摸清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就开始一点点试探他的底线了。
越纵越娇。
偏偏他还特别喜欢她那副样子,乐得纵她。
这只小松鼠是他昨儿夜里放学后去书院后面的那片后山抓得,冬天松鼠少,他蹲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小只,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他就是突然想送些东西给她。
好像确定了关系,就得送些东西才好。
可金银珠宝太俗气。
吃的好像又不大特别。
思来想去,他的脑海里就冒出之前和小丫头一起吃肉饼时的样子,小姑娘小脸鼓鼓的,眼睛又圆又亮,特别娇憨,就跟他从前遇见的那只小松鼠似的。
“还真像……”
李钦远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着松鼠的毛,眉眼含笑,脸上的笑容也十分灿烂。
他这边开心着,傅显那边却愁死了,他没想到自己日防夜防,七郎还是落入小辣椒的魔爪了,这会苦着脸小声嘟囔道:“你怎么就喜欢那个小辣椒了呀?”
张口想说小辣椒几句坏话,但绞尽脑汁,居然一句都说不出来。
行吧。
现在的小辣椒是脾气好了很多,人也温柔了很多,还帮了七郎好几回……他的确说不出她的坏话了。
但他心里还是别扭啊。
不仅别扭,还酸!
他跟七郎做了十多年兄弟,就没七郎对谁那么好过!
转头看到李钦远怀里的小松鼠,长得又娇又憨,可爱极了,他最喜欢这些小动物了,偏偏七郎摸都不给他摸,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傅显忍不住,酸溜溜的说道:“你都没送过我东西,见色忘友!”
见色忘友的李钦远打算坐实这句话,理都不带理他,一边给他家小松鼠继续剥松子,一边说道:“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呢?”
这可是他送的,可不能取那些俗名,得特别才行。
京逾白正在煮茶,闻言,倒是笑道:“前阵子我大哥给我嫂嫂送了一只波斯猫。”
“嗯?”李钦远抬头看他,等着他的后话。
京逾白笑着沏了四盏茶,然后握着一盏茶,看着李钦远慢悠悠的说道:“我见他们倒是直接把那猫当儿子在养,平时都是儿子、崽、小宝叫着。”
李钦远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脸都红了,难得在自己这群兄弟面前臊红脸。
李小公子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等听到怀里的小松鼠轻轻吱一声也顾不得臊,连忙低头看去,小松鼠仰着小脑袋望着他,还伸出一只小爪子,是在向他讨食了。
看着这双神似顾无忧的眼睛,他突然小声嘟囔道:“倒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