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已经乱翻了天。
他家在江米胡同,胡同口有一个铺舍,里头有火夫铺卒巡夜,五六个人的样子,都是胡同里的住户。
张佳木坐着马车回来的时候,胡同口已经点了一排戳灯,把整个胡同照的通明透亮。
母亲徐氏在内,妹子,老仆,加上舅舅一家人,还有胡同里的邻居住户,铺卒巡兵,黑压压站了几十口子人。
见他下了车,除了母亲家人之外,黑压压跪下一地人,铺卒牌长老何带头,大家一起给他叩头见礼,都道:“见过百户大人!”
从六品的武官,在正统景泰年间还是挺值钱的。
“起来,大伙儿起来。”张佳木跳下车来,用手先把几个年纪大的长者扶起来,接着再扶别人,打板子的时候没事人一样,这会倒是闹出一头汗来。
好不容易把左邻右舍都打走,又到堂屋给祖先上了香,一家人才又团团坐了,看徐氏———现在她可以被称为安人了,已经是对着张佳木泪眼相向,虽然对着儿子,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救人是义行,就是当娘亲的也不能说什么不是。况且任怨也在,任家上下对张家也是千恩万谢的,两家这下算是结了生死之交,交情可以传给子孙后代一直这么传下去了。
任家老爷子有话,从今往后,任怨就听张佳木提调,这条命算是卖给张佳木了。
这一层不必说它,儿子还升了官。
老张家从拱卫司开始就是锦衣卫,一直到现在几代人都是校尉,到了张佳木这一代手里终于升了官,从校尉到百户是一个巨大的转变。
按大明的传统,这个世职也是能跟大明始终,一直就这么传下去。
论情论义,论世职变化,张佳木都做到了最好,只是当娘的看着儿子肩头的箭伤,后背的杖痕,又怎么能忍得住双眼泪痕呢。
好在,有舅舅在,虽然二百五了点,对付娘亲还是足够了。
张佳木有意打岔,问徐胜道:“舅舅,朱大人原说想我去正阳门,怎么又把门百户巴巴调了去?”他眨了眨眼,故意装着遗憾的样子:“那里油水可比正南要多多了啊。”
“阿迷陀佛,儿呀,我们不要什么油水了吧?领着俸禄,一家人够吃就行了!”
“哎,大姐你说的这什么话!”徐胜跳出来反对,他挥着拳头道:“不捞白不捞,现在谁不捞?不捞,那是傻子!”
“况且,”他又道:“现在谁的俸禄能领足了?除了那些鞑官,咱们京营各卫的武官谁能把俸禄给领足了?大姐,不是我说你,想靠俸禄吃饭,那是昏话。”
徐胜虽然激愤,说的倒也是实情。大明武官的俸禄,外省早就不足了,十成里只好五六成,剩下的不足之处,就用钱钞补足,不过,谁都知道,大明宝钞早就是废纸了———擦屁股还嫌它硬!
京卫俸禄并不抵钞,但也不足额。严重的年间,十石俸禄实一石的也有过,除了那些蒙古鞑官们,现在谁的俸禄也领不齐。
张佳木一年俸禄是一百二十石,实领到手最多六七成,就算皇上有点赏赐什么的,也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
况且,最重要的就是当了官后,必不可少的应酬是得用的,不然的话,当官不落好处就算了,还凭白得罪人。
这其中的关节,徐胜可比张佳木清楚的多了。
冰炭敬、三节送礼、常例银子等等,徐胜说的眉飞色舞,兴致高极了!
张佳木打趣道:“舅舅,这官不如教你去做吧,你准定比我内行多了。”
“我不成,”徐胜还有点自知之明,他道:“朱大人叫你去正南,也不是普通人能干的了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