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梅氏的祖先出于秦时长沙郡守梅茂,梅茂之子梅鋗归汉为汝南侯,宗族遂在汝南生根。四百年繁衍下来,虽少官宦,但宗族支脉不少。
梅乾到灊山以前,只是县中主记室,算不上宗族里的大人物,所以他在扩张势力的时候,陆续招揽了一批孤儿、乞儿,一律改姓为梅,对外说是自家侄儿,以壮声势。梅成便是其中之一,而且是特受亲信,常常代表梅乾号令汝南豪杰的一人。
当然,如今梅成已经执掌了梅氏在荆南的这一支,局面再怎么窘迫,他也是族长,没人会提起他与汝南梅氏实无血缘。就这么慢慢经营下去,等到梅成五六十岁老死,大概就可以开辟出武陵梅氏的基业吧。当年兵荒马乱的时候,被梅乾从尸堆里救出来的恩德,这也就算还了。
但,这样就结束了?
数年前,梅成曾单骑往来于江淮各地,所到之处与各路军将、贼寇、宗帅、强豪称兄道弟,但有号令,应者云集。那时候的生活虽然危险,却很舒心痛快。与之相比,在武陵这边的几十顷田地,就算反复耕作几十年,究竟能赚来什么?
那些汝南的小门小户自然不觉得,无论到哪里,只有有田耕作,就能落脚。可梅氏能像他们一样?有时候梅成在路上走着,遇见那些汝南来的同乡,他们看着梅成的眼光,仿佛有怜悯,还有幸灾乐祸。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梅成已经尝尽了。
便如此刻,为什么要在院中的树下接待使者?不是因为梅成风雅,是因为厅堂破旧,没脸见人!这种地方,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他将雷远的书信卷起,仔细地拢在怀里。
“当年若非雷将军力敌曹军,我们这些淮南人还不知道有几人能活着抵达荆州。说起来,这条命本来就是雷将军所赐,将军但有吩咐,我无不从命。只是……武陵北部都尉那边?”
“这是左将军、大司马亲自布置的重要公务,雷将军会有书信去解释。习都尉乃是雷氏的女婿,是自家人。”
“那好。”梅成下定了决心。他向信使深深俯下去:“还请足下稍待片刻,容我叫齐族中可用之人,今日就出。”
短短数日内,昔日淮南豪右联盟中的不少人,都接到了雷远的书信。
这是雷远早与诸葛亮谈妥的。庐江雷氏在江淮间极具号召力不假,但这种号召力,不同于清流人物如三君八俊之类对士子的号召力。庐江雷氏的力量,依靠大批同样扎根江淮的宗族为羽翼,依靠底层百姓和小豪族苦苦报团挣扎所形成的互信,所以要去往江淮,非带上一批助手不可。
淮南豪右已经与雷氏拆分安置,其中有一些,已经成了零陵当地的大豪,还有人为零陵北部都尉习珍效力,形如左膀右臂。雷远当然识相,并不大规模地召唤旧属,更不能试图撬动根基。否则就算习珍与雷远熟悉,也断不能容。
雷远去信延请的,或者是在灊山威风,入荆州后却不算得意的人;或者是素来野心勃勃,想立大功、办大事的人。这些人一但离去,习珍反而更放心也亦未可知。
但只有这些人还不够。
这些人是雷氏的羽翼,可用来煽动、佐证,却不能代表庐江雷氏对外。雷远本人固然有资格,但他在淮南的时候,长期隔离在宗族事务以外,他不熟悉地方上的人物,地方上的人物也不熟悉他。
所以,辛彬和王延两人领了雷远的命令,即日出行。
辛彬是雷绪任宗主时的大管事,近来职权渐渐收缩。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那个除了军务之外无所不管的大管事,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雷远是个厚道人,虽有城府,却不会刻薄待人。从前年冬天起,辛彬就挂着宜都郡文学掾的清贵职位,负责雷远在宜都所设的学校,另外因为在雷氏宗族中的资历极深,时常出面斡旋各方,没少受人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