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数年来,襄阳作为军镇的防御体系愈来愈严密。
荆州方面要打探曹氏中军精锐的动向,需要派遣相当的精干部属,沿途伪装成各种身份,潜过各处要隘守备,才能联络到北面的接应的人手,然后还要藉着商旅或逃民的掩护,才能安然折返。
每年曹氏游弋在襄阳宜城一线的小股巡逻哨骑,都会上报杀死或捕捉到荆州密探的功绩。虽然其中杀良冒功居多,但也确实有些真的是荆州侦谍。
这就导致荆州方面对北方军伍调动的情况,很难获得完整的信息。此前关羽和雷远对北方传来的只言片语反复猜测,其实是隔三岔五都会生的常事。
然而在五月前后,有个消息从中原方向冲破了层层阻碍,山呼海啸般的传到。无论商旅、还是生活在两家边境的屯垦百姓,人人口口相传,个个惊讶万分。
这消息实在过于惊人,江陵方面负责情报汇总的主簿廖化得到前线驻扎军官飞骑禀报以后,专门派人查问核实,这才匆匆赶到前将军府。而这时,与荆州军府关系密切的商贾如宋琬等人,依托自身隐蔽商路来的消息,也放到了关羽案头。
消息在传扬的过程中,还衍生出好几个堪称惊悚的版本。不过,这一次北方本无刻意隐瞒的意思,而许都朝廷又大概是天下最难隐藏秘密的地方,拿多个渠道来的信息归并对比,并不需要多么麻烦,就能推测出真实情形了。
“这消息,雷将军知道了么?”关羽问道。
“已派人送出副本。另外,宋琬那些人,估计同时也会急递文书到岑坪去。”
关羽点了点头。
廖化问道:“要请雷将军尽快回来么?”
关羽将文书一掷,没好气地道;“出了这样的事,续之还能坐得住?我们谈话的时候,他大概已经往回赶啦!”
嚷了一句,他把文书拿回来,重新再看一遍。
“我素知曹孟德行事大胆无忌,但没想到,他竟然大胆到这样的程度……这,这……”关羽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过了会儿,他又把文书掷下,沉声道:“这是大逆,是要遗臭万年的!”
坐在一旁批阅文件的长史杨仪起身捡起文书看了看。
“君侯,到了曹操这样的身份,若不能更进一步,总是要遗臭万年的。”
关羽愣了愣神,长叹道:“威公,你说的很对。只是……”
四百年汉室绵延,权倾天下、将皇帝置于掌中的重臣不止一个。他们当中,可有任何人得到好下场的?那些身死族灭之人,日后在史书上会得到怎么样的评价,根本不用猜测。
对曹操来说,从他迎接天子都许的那一天起,他能走的路就只有一条了。
在这乱世中,汉家权威已跌到了前所未有的低点,曹操另起炉灶的决心,也早就昭然若揭。可关羽实在没有料到,曹操居然会拿出这么激烈的手段!
这样做,等若是曹操向着天下人,主动撕开自己数十年的伪装。他肆无忌惮,连最后那一张遮羞布都不要了!
尧舜之事,哪里是轻而易举能办成的?
此前这些年,曹操从司空到丞相,从丞相到魏公,从魏公到魏王,其自身地位的提升,总是与他军政势力的扩张保持同步,而每一次地位提升的同时,都会伴随着反复的进退、小心的试探,伴随着对整个政权内部诸多细节的梳理和调整。
他看似飞扬跋扈,其实每一个决策都踏在当时环境所能接受的边缘,其中蕴含着高超的政治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