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武器?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投降了吗?
庞德此言一出,顿有将士露出放松的神情。但也有人不甘心,愤愤不平地想要叫嚷。
庞德完全能理解。
生逢乱世,人如猪狗,惟有持刀剑横行,才能求个痛快。何况陇上武人久居边塞,更是养成了刚健异常的性格。他们数十年来,凶横肆意惯了,哪怕再艰难再危险的局面,也习惯了先厮杀一场再说。结果无非是个死,反正活着也没什么可留恋。
更不消说,此时此刻,山下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凉公的安危,也只有眼前这黑袍将军的一面之辞!
这些人待要言语,庞德轻声喝道:“住嘴。”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很有力。
喝了一声之后,他自己心潮澎湃,仰头闭目良久,才能够再次控制住情绪。
他张开眼环视众人,沉声道:“我们凉州男儿,没有怕死的。只是,纵然要死,也该知道自己为何而死,为谁而死。这个道理,你们自己想。想不清楚的,我也不勉强,留下甲胄兵器,自己走吧。”
将士们静了半晌。
庞德是追随马腾、马超两代的凉州勇将,威名远震,将士们对他的敬畏根深蒂固。这会儿听他说得如此实诚,一时间谁也没法反驳。
庞德看了看他们,再次道:“我说话算话,不愿随我一起的,这便可以走。我庞德誓,绝不留难,日后也绝不追究。”
众将士面面相觑,竟无人离去。哪怕一些面带悻悻神色之人,最终都在同伴的催促下陆陆续续收刀入鞘,垂下枪矛。
庞德缓步向前,直走到张飞身前数尺。
张飞孤身站在原地等待,神情和姿态都很放松,并不显得戒备。落在庞德眼里,他就像是一头时时刻刻打盹犯困的黑熊。
他饶有兴趣地看看庞德,笑道:“庞德,你胆子不小,就这么来了……不怕我动手?”
“我是来请降的。”庞德的嘴角抽了抽:“张将军若想切磋武艺,日后我自然奉陪。”
张飞嘿嘿一笑。
他坐镇汉中数年,早就听说过庞德的名声。久闻马超之所以能够雄踞凉州,多赖庞德为得力臂膀。故而两天前他得到姜叙遣人急报以后,格外仔细地安排了山间伏击的人手,并率领本部精锐亲自出马,坐等庞德到来。
当时他的另一名部曲将张达便问,何以料定庞德会走这条路。
张飞道,武兴周边的地形如此,来敌的选择只有那么几条。以我看,庞德若果然是凉州宿将,必然来此;否则,便是名不符实,杀之可也。
张飞是天下知名的几位万人敌之一,对战前的安排布置、战时的应变指挥自有独特的才能,绝非徒仗粗猛。听他这般说来,众将士便遵循准备,果然逮到了庞德这条大鱼。
他初见庞德时,有些失望。
皆因庞德并不高大魁梧,与通常的沙场猛将大不相同。他应该还没到五旬,可是头稀疏,两鬓有些花白,脸上皱纹密布,像是粗糙的树皮。怎么看,都只是一个久经风霜的老兵而已。
但此刻庞德孤身前来请降,言辞不卑不亢,张飞便生出几分敬重。
他退后一步,再打量庞德两眼。
便觉此人虽要投降,举动间却绝无丝毫谄媚,依然带着坚韧不屈的劲头,腰杆也没有丝毫佝偻,仿佛一株矗立千百年,经历过刀劈斧凿、雷轰电闪却依旧生存的老树。
看着庞德,张飞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在涿郡见到过的老卒,那些出塞千里远击鲜卑、乌桓的将士回返家乡的时候,看上去便是这么一副麻木、疲惫而倦怠的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