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常、稚叔者,乃是钟繇之弟钟演、钟繇之子钟毓。曹操在邺城,使群下都将族人迁居邺城为质任,唯独钟繇名望极高,不在此列。一弟、一子,皆在长安用事。如今曹丕提出让两人随同身侧,钟繇竟不能反对。
钟繇愣了一愣,苦笑着躬身施礼:“世子的安排十分妥帖。”
曹丕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再对诸将。
“骁骑将军曹彰素来轻佻躁脱,近在宛城,又有阻兵专权之举、所在犯暴之迹。若元常公能稍遏刘备进兵之势,我即当以魏王世子的身份,行文天下,痛斥子文的罪过。若曹彰认罪顺服,倒也罢了。若他肆心恣欲,罔顾大义,我便提兵讨伐之,继而自雒阳至邺城,压服乱局,继大位而定天下人心!”
原来如此,世子甚是高明。这番言语,很有几分魏王当年风采了。
诸将提起嗓门,继续应道:“是!”
五天以后。
茂陵邑西南,刘备军中军大帐。
五短身材的张松,被许多同僚围拢着,以至于刘备和诸葛亮看不到张松的表情。
不过,听他高亢的言语声音,足见实在是得意至极。
他也真有得意的资本。
这一趟汉中王令他入城吊丧,顺便再以言辞震慑曹营上下。
去时汉中王说了,吊丧为主,言辞震慑乃是小事。小事办不成、办不好,都不怪罪,张松本人更不要强求。
可张松不仅办成了,竟然还迫得曹营方面俯,恳请一个拱手交还长安的机会!
这是长安!再怎么荒残,这都是数万曹军盘踞的关中雄城,是大汉的旧都所在!
张松竟然只靠一张嘴皮子,就迫得敌军主动退让,这样的功绩,足以为张松赢得一个名留竹帛的地位,足以和史书上任何一位辩士相提并论了!
此番果真拿下长安的话,玄德公已说了,值得给张松一个实封千户的侯国为酬!
张松指手画脚,将自家的言辞姿态细细描述,说到高亢处,他时不时仰头哈哈大笑。
而坐在主席上的刘备,微笑听着张松讲述,视线则往眼前一份文书上反复瞥过。
这文书,乃是张松与钟繇商议下来诸多步骤中,一个不那么重要的环节。
张松顺手将之带了回来。
这是昨日曹丕以魏王世子名义,颁行河北、中原各州郡的文告副本。主要的内容,固然是痛斥曹彰在魏王死后拥兵自重,宣示自身魏王世子的继承权。为了行文有力,文告里又循千百年来的惯例,给曹彰加了无数真真假假的罪名,其中有这么一句:“颠败危辱于前,勒兵失道于后,遂使皇帝崩坠,悠悠有识,孰不哀恸!”
“这……”
刘备只觉得嗓子燥得要冒火,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如此大逆之行,他们就堂而皇之地写上了?皇帝究竟如何,我们还没个结果……他们就把这事栽给曹彰了?”
他转向诸葛亮,既惊喜又迷惑地问道:“听子乔说,他在长安城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过此事……曹丕的文告里,怎么就写上了?这……孔明,这是怎么一回事?”
诸葛亮叹了口气:“曹营之人的想法,和我们本来就不同。我们心中有汉室,才会竭力维护,才会殷殷于皇帝的安危。而他们视汉室为无物,以皇帝为傀儡……傀儡既然失踪了,那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点用处。而这用处,正好施加于争夺魏王之位的对手身上。”
“也就是说……”刘备拿着文告再看看,犹自难以置信:“也就是说,这一盆脏水,曹氏自家泼上了?这麻烦事,解决了?哈哈,这就解决了?”
过去那一段时间,可能担负弑君骂名的压力,实在过于沉重了。蓦然的放松,使刘备有些失态。
诸葛亮从刘备手中取回文书:“大王!”
“怎么?”
“曹氏既有文告行于天下,便是定论了。从今以后,此事无须我方群臣再议。”诸葛亮温和地笑道:“但也有件事,大王和群臣,必须赶紧去办。”
刘备吃了一惊,又有些迟疑:“孔明,你也在催我么?”
诸葛亮点了点头,正色道:“既然曹氏声称皇帝遇害,我方当大张旗鼓,为皇帝丧、追谥。这是大事,比进入长安,更加重要!”
“呼……”刘备喘了口气,用手拍了拍额头:“对对,孔明,你说得很对!”
距离两人稍远处,法正的视线在刘备和诸葛亮之间来回移动。
他不明白孔明最近在忙什么,更有些好奇两人说了什么,想要上前去问一问。
刚起身,他的手臂却被满面红光的张松挽住了:“孝直!孝直!哈哈,怎么样,这回你服不服我?”
法正笑道:“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