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显的身形并不高大,其身高也就160c左右。
但此时缓步走向间宫和义朝的文显,却令他们俩感觉像有座山在朝他们缓缓压来……
错愕与惶恐,在义朝的眼瞳中浮现。
相比起义朝,浮现在间宫眼瞳深处的情绪,便要复杂得多了。
此时此刻,望着自黑暗中现身的文显,间宫不知为何,回想起了5年前,与父亲决裂、被愤怒的父亲去除山田浅右卫门之名的那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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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为何要那么做!”
“我已经解释了好多遍了……不要再让我重复:那只不过是帮秽多,用他们的命来换中宫殿下一条命,这帮秽多也算是死得其所。而他们的牺牲也是值得的,在将你监禁,以防你捣乱的这段日子里,我已成功用这帮秽多的人胆制成了优质的人胆丸,这批人胆丸现在已送往京都,有了这批人胆丸,中宫殿下那被肺疾所染的身体,应该便能痊愈了。”
“父亲!人命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等价换算!”
“闭嘴!”平常讲话总是温声细语的文显,竟难得地扯着嗓子大喊道,“人命不分贵贱——这本就是糊弄小孩的话!”
“这世上,本就有些人要比另一些人更值得活着!”
“若是牺牲某些没那么重要的人,便能让更值得活下去的人活下去——我很乐意这么做!”
“……父亲。”九郎缓缓从榻榻米上站起身,“你这样的理念……请恕我义经无法苟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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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文显突然现身后,地下室的空气中便蒙上了压抑到令人都不能大口呼吸的死寂氛围。
而最先打破这死寂氛围的人——是文显。
“……义朝,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文显的口吻无悲无息,“你上次偷放阿竹出来后,我没有就此事进行追责。”
“我知道犯人肯定是你。若没你的帮忙,阿竹根本不可能挣脱束缚着她的铁链、逃出被锁着的地下室。”
“阿竹没有逃跑成功,我本想就让此事这么揭过,权当无事生。”
“现在看来……我当初选择放你一马,真是有待斟酌其对错啊。”
“我好心放你一马,你却不仅没有收手,反而还变本加厉了。”
义朝这时把目光转到间宫的身上。
“你也真是煞费苦心了啊……这次竟然找来九郎来帮你忙。”
“看到被逐出家5年的九郎突然回来,我就觉得疑惑。”
“九郎为何会恰好在我们得到了阿竹的这个时候回来?”
“所以我在看到九郎归来时,就提了个心眼:九郎会不会是被你义朝给找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委托九郎来帮你将阿竹给放走。”
“结果竟还真的被我给猜中了。”
“不。”间宫冷声道,“你猜错了。我并不是被义朝给找回来的。”
“我之所以恰好在这个时候归家,纯属巧合。”
“幸好我于此时回来了,否则这女孩真不知要被你折磨到什么时候。”
“你不是被义朝给找回来的吗……也罢,反正这事也不重要。”文显淡淡道,“我也不多说别的废话了。九郎,义朝,给我从阿竹的身旁离开。”
“只要你们俩现在乖乖离开,我可以当今夜无事生,只收掉义朝你地下室的钥匙。”
“不可能。”间宫不假思索地回绝道,“该让开的人,是你才对。”
“……呵。”文显突然出几声轻笑,“这样的画面……真是似曾相识啊。”
“5年前,在你舍弃山田浅右卫门之名并离家的前夕,我们也有过相似的对峙呢。”
“父亲。”间宫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色彩,“反复折磨一个小女孩,只为取得更优质的药丸——这种荒谬的事,于公于私,我都无法视而不见。”
“……哼,不仅画面相似,就连你说的话,也和5年前别无二致……”文显顿了顿,“九郎,我问你:你知道江户一年下来,有多少人因肺疾而亡吗?”
间宫还没来得及回答,文显便自个自问自答着:
“江户每年因肺疾而亡的人,数以千计。”
“而其中的绝大多数,并非得了绝症,只要吃上优质的药便能捡回一命。”
“这便是我们的人胆丸一直不愁买家,购买人胆丸的人连绵不绝的原因。”
“但我们并非每次都能产出优质的人胆丸。”
“你也曾背负山田浅右卫门之名,应该知道人胆丸的制作是一件多么靠运气的事情。”
“人胆都取自被我们斩的死刑犯。”
“并非每次都能有健康无病且年轻的死刑犯,所以取出的胆脏质量也参差不齐,使得做出来的药丸的质量也时高时低。”
“而这姑娘,有着副能再生胆脏的身体。”
“她年轻,身体也健康,有着优质的胆脏,能做出质量极高的人胆丸。”
“而我也亲身试验过用阿竹的这些不断再生的胆脏所做的人胆丸是否有副作用——没有任何奇怪的副作用。”
“所以,九郎。你能理解这女孩有多么宝贵、重要了吗?”
“将会有数不胜数的人,因这女孩而得救。”
文显的音调缓缓变得低沉。
“只需牺牲阿竹,就能让无数家庭免去家人病亡的痛苦——九郎,你不认同这是件正确的事吗?”
文显的话音刚落,间宫便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回答:
“我觉得愚蠢至极。”
他的回答,简洁利落。
“父亲,你刚才所说的那些言论,只不过是自己感动自己罢了。”
“为了能让更多感染肺疾的人得救,而牺牲这女孩?”
间宫斜眸瞥了眼身后的阿竹。
自刚才文显现身后,阿竹就立刻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可怖鬼怪一般,脸色苍白得可怕,身子抖得极厉害,一个劲得往义朝的身后躲。
阿竹的这反应,间宫一直都看在眼里。
“父亲,你只不过是自己感动自己罢了。”
“你刚才既然问我‘江户每年有多少人得肺疾而亡’,那我现在也问你点问题好了。”
“父亲,你记得我是从何时起,眼神变得不好,看不清远处的物事的吗?”
“……16岁。”文显十分配合间宫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因为你那时每天晚上都在烛光下看书。”
“那时你带着我四处求医。”间宫接过文显的话头,“试过各种各样的能矫正视力的方法。”
“就连喝黄符水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我也做过,但没有一件方法事有效的。”
“直到我离开了家族,才在某人的帮助下,在长崎找到了能让我的双眼再次清楚视物的方法。”
“就是戴上这副被称为‘眼镜’的南蛮货。”
“那次的长崎之旅,对我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珍贵经历。”
“那时我次意识到——南蛮人是这么地先进。”
“在深入了解过后,我才知道原来某些在我们日本算是绝症的病,在南蛮人那只不过是简单的小病。”
“我们日本人所治不好的病,南蛮人都已找到了方法治疗。”
“究其原因,便是南蛮人一直在不断地钻研新的、更有效的治病方法。”
“所以,父亲。你能理解我刚才所说的这些吗?”
间宫模仿着文显刚才的口吻。
“就如你刚才所言,我曾也是山田浅右卫门家族的一员!所以我也很清楚——即便人胆丸的质量极高!也并不能确保让每个人在吃了后都能有药效!”
“你若是真心想让江户的所有染了肺疾的人都能痊愈,就应该伙同医者们去找出新的、更好的方法来让给染了肺疾的人治病!”
“而不是在这折磨一个无辜的女孩、用着老旧的方法,然后还在这自己感动自己!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间宫的这番话,越往后,其音调便越是铿锵有力。
“兄长大人……”义朝呆愣地看着身前的间宫。
他从不敢这样面对面地大声驳斥父亲。
而兄长却毫不退缩地向父亲说了“不”。
文显他那原本一直古井不波的神情,此时也出现了些许的变化——变得阴沉。
“……也就是说——你们不愿让开吗?”
间宫无言,只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而义朝在犹豫了刹那后,坚定地将阿竹护在了身后,并用宛如嗫嚅般地的口吻低声道:“父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请您不要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