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荡荡,乱乱哄哄向范府呼啸而去。途中百姓鲜见衙门如此大张旗鼓,均茫然相顾——如此阵仗,却不知哪家又犯了事儿?又见后头有一跛足官差正自连蹦带跳奋起直追,又不由啧啧称奇!好事闲汉当即蛇行鼠步,于暗中尾随,紧咬不放。
两处相隔不过数里,盏茶光景儿人马已至城东巷口。范府大门远远在望,何明达蓦地双眉一蹙,抬手拨开面前高胖身躯,率先冲上前去!
一尊石兽形影相吊,孤然立于阶下。何明达心中一奇:“这镇宅石狮,必须是两只同置,狮通事,好事成双么!怎地——”心念电转间又暗中冷笑:“哼,笑死人,硬是跑掉一只,哈,岂不成了祸不单行?哈哈!”身旁熊管家可没闲心陪他瞎琢磨,大步跃上石级,俯身钻进大门。何明达又是一奇:“这大门怎地散了架了?石阶也破破烂烂?莫不是匪人逞凶?却浑不似打斗痕迹……”
暗自嘀咕两句,偏头向门内瞄去,遮挡中看不甚清,也没什么动静儿传过来。此时众手下已然赶至,数十人列队肃立,眼巴巴瞅着上司,目光中尽是一片期冀之se。何班头胆气一壮,四方步迈起,威风八面拾级而上:“黑风二虎?哈!今ri犯到何爷手里,管教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进门甫一抬头,落跑石狮形单影只,于前方背身孤立。何明达心里不由又是一奇:“怪事!怪事!这石狮摆放也有学问,必得狮首冲外,方可驱凶化煞,如此对宅而立,岂不成了引祸上身?哈哈哈,今ri范府必有血光之灾!”自家见识广博,学问渊深,远非这土财主般的人家可比!何明达顿生不屑之意,踱步上前便要指点一二。
面前正是一大一小两条背影,衣着光鲜,想必是那黑风二虎了!大个儿匪人呆立狮身左侧,一动不动,小个儿匪人端坐狮头之上,搔首弄姿。
“蠢贼,装神弄鬼!”暗暗嗤笑间已然行近,冷不防狮身右侧“嗖”地弹出一道神秘鬼影儿,挟着一股yin风疾飘而至!鬼!何明达惊得心尖儿一颤,忙收势飞退,不料脚下石地坑洼不平,缓踱过来也就罢了,倒退回去可不容易,登时足跟一绊,身子猛仰!方觉不妙双足已离地面,慌乱间不及惊叫出声,臀背一震落地,登时跌了个四脚朝天!
“哎呀,何大人,留神足底杂物!”
何明达吃痛间正自羞恼,这一句尖声安慰轻飘飘送过来,无异火上浇油!留神?这都躺地上了还留神?这厮鬼鬼祟祟突然冒出来吓人,还叫别人留神?转念间一股邪火冲上顶门,也不管他是人是鬼,一个鲤鱼打挺翻将起来,飞起一脚猛踹过去!
这一记飞腿瞬间已近胸腹,鬼影儿避之不及,只微一躬身。何明达眼见一脚中的,心头微喜,未料足底沾到长袍却空荡荡浑不着力!惊疑中奋力一蹬,袍里竟似是空的,足尖顺滑而下,重重向地上落去——
此时腿上力道落空,无法收势,重心骤然倾于前足,后足无力可借钉于地面。转眼前足落地,前膝受力一弓,后足相距太远无力抬起,膝间受力一屈,已然跪倒在地!何明达大惊失se,尴尬间连忙撑地起身。怎料两手未至地面,双臂已给那鬼影儿抢先搀扶住,手上力道一空,身子便没起来。
“哎哟,何大人怎如此多礼,折煞老朽了!”
本就单膝跪地之式,双臂再给他这么一挽,没礼也变有礼了,偏生又加上轻飘飘一句客套话,有礼只得变成多礼了。何明达羞愤难当,神智渐失,一时只是奋力蹬腿想要挣扎起身。殊不知一奋再奋蹬了又蹬,身子却重如泰山就是起不来,还是跪拜在地!
何以如此?大人多礼?自不是。何班头孱弱,也不是。鬼影儿使坏?亦不是。何明达羞愤yu狂,神智不清,一时间已无法究其原因,深思其中奥妙。
——为何他跪着起不来?
——因为他跪着,所以起不来。
此时何明达后腿偏跪难以发力,基本上等于废了,双臂虚托借不上力,完全等于废了,若要起身必须重心往前靠,蹬直前腿儿。想法是对的,做的也没错,但以一膝之力承全身之重,谈何容易?自己尚可勉强撑起,这当儿却有鬼影儿好意扶持,yu起身时客套之式已化为阻碍之力,又如何站得起来?
——道理一点就破,这还用深思,算什么奥妙!
——道理是点不破的,不去深思,又怎知其中奥妙?
跪,足危也,足危而难立。既知跪时身难起,何苦立时软双膝?切莫轻易下跪!有心也好,无心也好,真情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好,统统要慎重。岂不闻男儿膝下有黄金?须牢记尊严风骨重万钧!更何况,便你舍得面皮,不该跪时硬要跪,对方也未必能承得起这万钧之重。何谓折煞?亏大了!且不说来ri是否减福损寿,只怕眼前也得伤筋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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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明达大怒:“爷还从这跪着起不来,你倒有闲心东拉西扯,罗里八嗦胡摆道理,有完没完?想死说上一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