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大汉的脸上还带着暗伤的淤青,不过他的表情却很平静,尽管他的两手还被一层看不见的劲气牢牢束缚在背后,可他依然执拗的挺直身体,双眼开始环顾这座妖魔盘踞的宫阙,直到他的目光牢牢锁定王座上的千里骐骥。
“俘者何人?”千里骐骥同样在注视着这个一脸泰然的人间男子。
“是……”闷声多时的厉公腾立即应声,可青衫大汉却抢在他之前,用雄壮昂扬的语调说道:“七星盟开阳星武曲部宿,天青会丁晓!”
“……是我擒了他来!这家伙好生凶恶,身手着实不凡!”厉公腾迫不及待的接口,虽说生擒丁晓是他和狸狸儿联手的功劳,只是那狸狸儿凶多吉少,也不知还能不能逃出生天,自己独占其勋,也不为过。
千里骐骥没有在意厉公腾的表功,只是迎着丁晓坦荡自若的目光默然凝视。
他知道袭风众的所作所为,而事实上袭风众在人间城镇的大开杀戒也是事先得到了他的允准的,白狐有言,既然人间凡夫对妖魔的传说从来都是心怀悸怖震恐,那么为什么不趁这次机会将这种恐慌的情绪散步开来?让那些凡夫在与吾族为敌前便战栗溃逃,带着对吾族深深的畏惧之情从此闻风丧胆,千里骐骥听从了这个建议,并付诸了实施。
现下对视良久,然而很遗憾的是,在丁晓的脸上他没有看到丝毫畏怯和恐惧,令他隐隐觉得有一种挫败感,没错,这大汉虽然是伏魔道的人,并不能说是完全的凡夫之体,但是在目睹了同类化作血食的累累惨景之后,又面对着自己这个至高无上的妖王,他却为什么还是这样镇定?
方欲开言,千里骐骥便又扯动了肺叶,忍不住一阵剧咳,咳嗽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环旋震响,然后他发现,那丁晓的视线敏锐的转到了他的胸前,那个曾被大力将军一矛穿过的创口,居然轻轻笑了。
“你就是那个刚刚篡位的虻山妖王吧?那个被我们称作骐骥千里生的虻山之俊?还真有模有样的装起天子皇帝起来了?有趣。”
茹丹夫人连连在千里骐骥的背后轻抚拍击,又递过去一盏清茶,千里骐骥咳声稍止,一口饮尽盏内清茶,才清了清嗓子说道:
“天青会……听说过,在江南的一个伏魔小门派。孤好奇的是,你所说的什么七星盟武曲部宿的,是怎么由来?”千里骐骥并不想和丁晓口舌纠缠,对于他先前一连三句颇带讥嘲意味的发问毫不理会。
丁晓耸耸肩:“你比我想象的要虚弱那……看来你纵然当了妖王,消息也不够灵通,至少比不上我,比如我就知道你是怎么当上这个妖王的,弑君篡位这种也能做的出来,即便是你们妖魔之间狗咬狗的内讧,我也不得不说,你还真是个……”
辟尘公忽然咆哮着冲了过来,两眼赤红,看来是心下沉郁,此番将气都撒在了丁晓身上,大手一把抓住丁晓的脑袋,恶狠狠的就要往地上掼去,丁晓全无反抗之力,眼看便是颅碎脑开之局。
“住手……咳咳……”千里骐骥的声音并不大,却足够威严,辟尘公一怔,生生止住,目中红光微褪,却也将脑袋已然擦着地面的丁晓松开了,丁晓扑通一声,有惊无险的落在地板上。
“身担重任,戒急戒躁,不过是个俘虏的胡言乱语,他就是要激得你气急败坏,方寸大乱,你便这么轻易的上了当?”
千里骐骥温声轻语,辟尘公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倒底还是躬身退了回去,丁晓倒在地上,侧仰着头看向千里骐骥,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全然不以生死之危为意。
“原本只是循例问个话而已,孤也没指望能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现在看来,这一节大可省去了。”
丁晓哈哈大笑:“知道就好!我说过,只管杀了我吧,生吃也好,粉身碎骨也好,这是我为我的无能所应该付出的代价。”
千里骐骥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道:“孤很钦佩你视死如归的胆色,希望吾类同族都能拥有你这样的勇气。不过既然你我是势不两立的敌人,孤便只能成全你了。”声音忽然一扬:“厉公腾擒敌有功,然奉身私调,不遵军制,功过相抵!只此子血肉,赐尔为飨!”
听见这话,厉公腾心思愚钝,只知道是陛下赏了新鲜人肉,大声谢恩。异灵军统领足舞魅却是心中一跳,他听出来骐骥王的不满所在了。此次出行,本不是异灵军职分,只是他与异灵军出身的白狐素来交厚,私下里派了两个得力的异灵随同前去,在他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此际听来,现在虻山等级森严,恪律周谨,而这军制私调,却正是犯了虻山的忌讳,自己多年山精野怪当惯了的,倒是疏忽了,看来还是要多多揣摩上意才是。
足舞魅心下惴惴,白狐却是心知肚明,先前请罪时不说此点,就是不想旁生枝节,没想到骐骥王心中雪亮,直到此时才突然提及,倒让他更是惶惑,愈感骐骥王之深不可测。待看到厉公腾大嘴一张就要咬向丁晓腰身,急忙上前一步止住。
厉公腾原想一口下去,肥腻腻吃个血鲜肉热,这一下却愕然一窒,张着个大口看白狐究竟闹什么玄虚。
“吾王陛下。”白狐向千里骐骥告禀:“小妖的意思,既然飨食之会,外使相见之日将近,放得此等伏魔道高手在此,莫如在外使面前杀之,却不同样立我虻山声威?”
千里骐骥似乎颇为意动,略一思忖,旋即微笑:“善,是孤一时不察,不错,彼时既有阒水之俘、人间勇者,亦有吾族罪徒,再加上这伏魔高手,所有虻山的敌人便都齐了,好,大好!这一下周全矣。”手一指丁晓,向殿前的银甲近卫道:“带他下去,囚入树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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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形怪状,却又枝叶异常茂密的森森密林近乎蔽天遮日般将方圆数十里之境都变作了昏黑一片,裸露于地表,盘缠错节的树根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一团一团触目惊心的脏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