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内满是狼藉,绮带罗衫,洒落一地,桌案散乱,杯盏歪斜,经过了一夜的放浪纵欲,喀忒斯露出狮鹫的本相,身边躺满了赤身艳女,正自呼呼大睡;坎吉下身维持着蛇形,还卷缠着女姬,酣眠不醒。
陪同饮宴的虻山臣僚们早已不见踪影,就着清晨曙光透过的虚境天幕,镇山君立在远处高台摇手一挥,那密密麻麻的挺立了一夜的天军阵列迈着整齐的步伐,井然有序的分批退下。
千里骐骥就站在殿前,没有戴着冕旒,让一头长发随着晨风轻缓的飘扬,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肺部隐隐作痛,让他止不住的轻咳了几声,却又闭上了眼睛,似是很享受的在聆听着天军营轰然作响,又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今日之会,你怎么看?”千里骐骥根本没有睁眼,却忽然出声。
白狐青衫褴褛的身形悄无声息的从殿中走出,自从他获罪贬谪之后,他就一直穿着这件逃生时节的青衫,再不是先前白袍潇洒的装束。
“四族会盟,徒具其形。”白狐小声的禀道,没有提今晚角斗的情事,他也清楚骐骥王并不想提及这件事。
千里骐骥倏然睁眼,语声不大却短促:“说。”
“西方鹫王善谋无断,贪恋人世,或可锦上添花,却绝非能成功业之辈;炎漠魔族远在异域,有善战之能却无雄心大志,不可寄予厚望;至于血泉鬼族,机心重重,奸猾狡诈,对吾族虻山先有吞并之意,幸吾王陛下之神威并天军雄势所慑,彼等不敢轻动,却是打定了附强取利的主意。”
千里骐骥露出微笑:“所言种种,甚合孤意。不愧虻山异灵奇智。”
白狐淡然一笑:“吾王驾前,焉敢言智。陛下清楚,这是小妖心具七窍,专修奇术,可观人气华之像,而测其心其意。不过……”
“不过什么?”
“陛下今日可注意了那天灵鬼将了么?”
千里骐骥举头沉思片刻:“嗯,早闻鬼族天王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好一身阴灵魔劲,鬼族了得,竟有这般高手,绝不在孤之下。”
“陛下知道小妖的能为,但凡玄灵之力远胜于小妖者,小妖便难窥其虚实,今日宴中,小妖遍观全场,除了陛下,只有两位,小妖未见其心气灵华。”
“一个就是这天灵鬼将了吧?另一位嘛,哼哼,自然便是那故作虔顺之态的鬼相了。这一节孤自是清楚,那鬼相一身嚣戾阴气,统御残灵九将,只怕也架空了那血泉鬼皇,若没有这等修为,那倒是咄咄怪事了。”
“陛下明见,且不说这鬼相,单看那天灵鬼将,其气蕴晶华若灿,赫然便是与小妖修的同一术法,而他这般气象,却是功法已臻大成之境,绝非小妖可比。”
千里骐骥眉头一锁:“你是说,这天灵鬼将也是玲珑七窍心,亦可窥知人心?”
“窥知人心,只是此术小道,诱使人心,方为此术大成。”白狐见千里骐骥面色凝重,便又出言开解:“小妖一直留神,唯惧他对陛下有什么不轨之举。然终此宴,他虽有跃跃欲试之意,却倒底不敢轻易施为。”
“欲惑孤心,谈何容易,这天灵鬼将倒也有自知之明。”千里骐骥心中忽的一动,他想到了魔狄和玉芙的反常举动,如果这种术法可以诱使人心,那么今天此二位的蹊跷异变倒是颇堪玩味了,只是这涉及大失颜面的血飨角斗,他自然略过不提,将话题一转:“你前番说四族会盟,徒具其形,这一节如何开解?”
白狐定神半晌,深思熟虑之后才缓缓开口言道:“首战立威,需令天下震动,才能使另三族云合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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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缕阳光冲破阴霾,斜射而落,冲得天灵鬼将面上黑烟轰然一散,却露出一张极为年轻的脸来,青白的面色,眉目清癯,眼瞳金光闪烁,和须眉竦然,金肤雄毅的天灵鬼将面容截然不同。
是的,正如鬼相所说,千里骐骥智谋深远,却也决计想不到,来到虻山参加飨食之会的天灵鬼将,竟然是由血泉鬼皇侨扮的,而就算日后千里骐骥当真见到了真正的天灵鬼将,他也一样识别不出二者不同,因为他们的阴灵玄劲都是相同的深幽莫测,而面容则永远笼罩在一片朦胧不清的黑烟之中。
血泉鬼皇之所以扮作天灵鬼将,还有一个考虑,所谓魏武捉刀的流传典故,虽非史实,却也可堪借鉴,扮作其他不起眼的鬼灵固然也可以,但血泉鬼皇不认为自己一身犹为不凡的劲力会不引起高明如千里骐骥这样的高手的注意,与其小心翼翼控制着气劲谨防被看出端倪,从而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那还不如就装成同样在血泉神秘而强大的天灵鬼将,思谋细缜,可见一斑。
血泉鬼皇闭宫多年,终于在今日得以修炼大成,除了因天性贪淫而好阴阳交媾之道外,最为擅长的,便是因谙熟人心人性而自行参悟出的幻煌灵术,这是一种蛊惑心智的术法,所谓一念之差,谬以千里,他可以成功诱发对手心神波动,将对手引入自己所希冀的变化之中。今天来此,本就有来一探千里骐骥虚实的意思,如果千里骐骥心智稍弱,又或法力略逊,得便处自己就在他心智深处埋下神魂戾变的种子来,当然,在一见到千里骐骥之后,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与其因没有把握而打草惊蛇,还不如按兵不动的静观其变。
魔狄的出现给血泉鬼皇提供了机会,彼时正值魔狄心神大乱,将破未破之际。于是,血泉鬼皇因势利导,悄运幻煌奇术,却是手不抬,身不动,念力及处,顿开魔狄心神,所以魔狄只觉得倏忽间似乎一切都想通了,并在想通了之后,做出了种种颇显乖张的情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