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的难民们很惊讶的发现,这些记忆中凶神恶煞的东胡人并没有难为他们的意思,只是沉默的下了马,沉默的将他们赶到了角落,然后沉默的列开了队形,空出了寺院向内的通道。
而当那位银甲红袍,气度雍然的将军在对着寺庙中残坏的佛像合什礼拜的时候,他的表情竟是出奇的虔诚,甚至在他一转头,看到难民中正睁着大眼睛茫然而又畏惧相望的小孩子之际,他还温柔的笑了笑,露出了齿窦缺失的门牙。
笑容在慕容垂步出寺门之后消失,代之以一种决然的坚毅,他目视着在风雪中策马执刀,身板挺直如劲柏苍松的燕国骑士,用鲜卑语朗声道:“还有二十里,我们就到洛阳了!拿下那里,并守住那里!你们知道将要面对怎样的敌手!”
“哟嗬嗬!”燕国骑士们齐齐发出吆喊,雄壮豪烈的歌声在白马寺的山林上空盘旋。
……延嗣吾神,扬鞭奋蹄,势疾如狼猛如虎!……
※※※
古老的洛阳城门发出扎嘎嘎的响声,城门原本就没有关上,直直的延向落下的吊桥,只是现在是把城门开的更大些,足以令燕国骑士以五人成行的队形并身而入。
程一帆觉得自己像是在开门揖盗,如果不是在刚才听到了荔菲纥夕与慕容垂的对话,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会下了大开城门的命令。
……
荔菲纥夕向城下大声喊话的时候刻意用了汉语,这是为了保证让城头的每个人都听得懂:“吴王殿下,我是凤阁使荔菲纥夕,见到殿下使我无比欣悦,但我不得不禀报殿下,这里并没有多少晋人守军,而他们一直对付的敌人是……”
“姆噶伽,孤王知道。”慕容垂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
“什么是姆噶伽?什么意思?”程一帆皱起眉头。
“鲜卑语中魔鬼的意思。”荔菲纥夕小声的解释,却也颇为意外,难道吴王早就知道了洛阳城正被妖魔侵袭的事实?那他为什么还要来,带着这么多大燕骑士将自己的血肉之躯往妖魔的森森利口里送吗?
“殿下,确实是姆噶伽,现在更是成千上万,这里不应该是大燕国勇士所能置身的战场。”荔菲纥夕不忍见族人白白送死,只能再次大声告诫。
“荔菲,是我!”熟悉的声音又令荔菲纥夕无比吃惊,她看见叱伏卢朔齐骑着高头大马,在骑士队列中呼喊,他现在也一样披着鲜卑的皮甲,完全看不出从囚牢中悻悻逃走的狼狈模样。
“真高兴还可以再见到你,不要认为我真的变成了一无是处的懦夫。我离开了洛阳城,并没有落荒而走,是我寻到了正在向这里进发的大燕军队,并且把洛阳城发生的一切都禀报了吴王殿下!”叱伏卢朔齐此刻显得精神焕发,语调也有些得意洋洋,“还记得我和阿勒闵大人的对话吗?我把如何对付姆噶伽的办法也对吴王殿下说了,殿下……”
慕容垂威严的声音打断了叱伏卢朔齐表功一般的絮絮叨叨:“我们晚到了三天,而利用这三天,孤王让嚓玛为所有前行的五千铁骑施以了神水灵血之法,虽然时日太短,未必能有很强的效应,但对付那些姆噶伽时,也不至于束手待毙了。”话锋一转,显然慕容垂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耽搁太长时间,“我们是继续在这里喋喋不休,还是直接让我们通过城门?尽管说起来有些荒唐,但现在大燕铁骑却真的成为了晋人的援军了。所以孤王并不想用鲁莽的方式强行闯关进城,而相信你们也清楚,大燕铁骑若是强行叩关,你们根本无从抵挡,只是没有这个必要。”
荔菲纥夕没有回话,这件事上她也没有发话的权力,而她心里则是大为震惊,震惊之余还有些微的欢喜,谁能想到,那看起来贪生怕死的叱伏卢朔齐竟还有这一出?自己当日与阿勒闵的无心之语倒都教他旁听了去,不仅将洛阳城这几天的情况都报之了吴王慕容垂,便连这一节也没有略去,更值得称叹的是,吴王甚至还有与妖魔一战的雄心壮志,并且将鲜卑巫血之术在先锋军中实施了推行。
这几天与晋人军士并肩作战,舍生忘死,征战之余若说对那些原本视若仇雠的晋国勇士全无钦佩之感,这也是不现实的,人类在妖魔肆虐下无畏抗争的勇气在不同民族间都是共通的。现在,荔菲纥夕终于欣慰的看到,她的族人也将步入抗击异类的后尘。
程一帆沉默片刻,脱口而出的话语不啻平地惊雷。
“大开城门,放……放他们进来!”
……
阿夏没有这种胡汉有别的情绪,她只是觉得现在初愈的伤体越来越沉重了,施放出的冰灵玄法在一丝丝减弱,而远处张岫站在妖魔身下嗤嗤射出的箭总是不得要领的被冰凌之气弹开。
“他不会法术,也不是伏魔道的人物,这样子根本伤不到对方。”阿奇罗在一旁气喘吁吁的道,他们现在都只能勉强维持僵峙的局面,封住了异灵妖魔,却也做不了取其性命的最后一步,对于张岫的束手无策他们也是爱莫能助。
大批的骑兵通过城门时,马蹄声在门洞中形成了轰鸣的震响,似乎连残雪斑斑的地面都在跟着发抖,阿夏和阿奇罗俯视城下,看到了第一批策马踱步而出的燕国骑士们。
……
张岫的脸上有些发烧,心中预计和现实情形完全大相径庭,妖魔固然在半空中一时动不了,可他的箭也没任何用处,看来面对面的杀敌和远程攻击还是有区别的。
身后隆隆的马蹄声响起,张岫诧然回望,眼瞳骤然一紧,眼前尽是排行成列,几乎看不到队尾尽处的无数鲜卑骑兵,他是晋军校尉,对于燕国鲜卑几乎就是下意识的敌对之感,再顾不得对付头顶的两只妖魔,而是把弓箭一抛,转手拔出了那把在战场捡得的不趁手的铁剑。
燕国骑士们完全无视了张岫的敌意,就在马匹上,他们弯弓搭箭,斜向举起,这给了张岫乱箭待射的错觉,死到临头,倒反而更激发了悍勇血性。
“来啊!动动你爷爷试试!”张岫大吼,双目怒瞪,握紧了铁剑。
嗖嗖嗖嗖,弦动矢疾,骤密的箭雨竟是全无偏离的尽射向半空的两个妖魔,大半被妖魔罡气和缠身的冰凌弹开,却也有少数几枝精准的钉在了妖魔身上,妖魔吃痛,嗬嗬嘶号,好像闷雷作响,几缕鲜血滴滴答答的从半空淌落。
张岫刚做了个懒驴打滚的姿势,方自抬起头来,看到这情景不由一怔,难道这些鲜卑骑兵是来杀妖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