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之下竟然出奇的空阔,并且自然而然的就流转着一股幽幽的暗光,似乎便是与那院内犀角系出一脉。韩离现在觉得用地窖这个称谓并不恰当,这里是坐落于地底的一方极大的院落。饶是韩离也曾见过白墨大子夏侯通所谓运用机关之术开掘的地道,却也忍不住对这个地底院落啧啧称奇,只不知是出于谁的手笔?
“是滕都尉和我一起弄的。”时寔好像看穿了韩离心中所想,笑眯眯的解释道:“我们两个都读过些建造之学的书,偶有心得,便用在了这犀照院之上。您想啊,我们这里可不光只有本署的人,吏部的老爷们时不时的也要巡察探视一番的,倘若给他们见到了什么古灵精怪,魍魉鬼魅之类的,还不得闹将起来?所以啊,还是把该藏的藏起来才是正理。当然,我们不瞒大司马,不瞒您。”时寔两眼深深的看在韩离面上,显然是希望他能有所会意。
韩离没有说话,他已经被院落中几缕幽浮的气流所吸引,轻轻举手一划,气流如有感应般绕开前伸的手指,迅速的翻转起来。霎时间,一个青墨色的人影从气流中显现,看不清容貌,并且似是察觉到了韩离身上的神≤,异威能,飞快的向后闪退。
“一个阴郁的读书人,他倒没有什么恶迹,只是在报恩寺的大殿里夜夜长吁短叹,结果吓着了人,最后被咱们的风姑娘收伏了过来。还好,他不大闹,所以他算是犀照院的看守。其实也不需要他看守什么啦,无非是帮帮小忙罢了。”
一声涩然长叹,好像包含着无穷无尽的枯寂落寞,韩离看到青墨色的人影蜷在了角落,又化作了几道蕴凫飘绕的气流。
“客人们都住在这里。”时寔对着前方一抹,暗紫色光华倏然闪耀,倒仿佛推开了一道无形的门,韩离立刻就听到了嘈杂的响动。
“吵死啦,吵死啦!”一个白花花一片的身形奇怪的打着颤,而每颤一下,他的身形就和先前的身体形成了一个诡异的重影,以至于韩离也根本无法看见他的样貌。
颜皓子觉得有趣,探头过去近看,猛可里,那颤抖身形中伸出了一张惨白的脸,对着颜皓子狰狞一笑。
颜皓子又岂会被他吓到?劈手一掌,像抽耳光似的甩在那惨白脸上,不过对方并不是实形,半边脸扭曲飞散,又很快结回原状。这一来那人倒着实是被颜皓子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再不喧嚷,缩头退了回去。
“这家伙还想吓人,这回吃瘪了吧?”仲林波介绍:“他是一个荒村里的孤魂野鬼,专以吓人为乐,好歹算是没吓死人,抓回来关着也不老实。”
韩离向前走去,看见了好几个似有似无的身影在两旁闪现,他们大多用一种极为痛苦的表情或抱头,或嘶喊,或呼天抢地的打着转,或全身痉挛似的发着抖,浓烈的鬼气从他们身上发散,看来外间的爆竹之声对他们大有影响。
“再堵严实点,我实在受不了啦!”说话的鬼灵有着极重的淮泗口音,看上去像是个形容干瘦恍如骷髅的老头子,他没敢靠近韩离和颜皓子,只是不住口的向仲林波抱怨。
“辞岁迎春,你又不是不知道,忍忍就好了,不可能放上一夜的。”仲林波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在这里,他甚至觉得远方的爆竹声已然非常低微,充其量只是嘭嘭的闷响,也不知道这些鬼灵怎么这么大反应。
“我死的时候也没这习俗啊,是什么物事?”那老头子没好气的嘀咕道,最终又神情痛苦的化作白气一团。
在左手方向还有几个小屋舍,不过韩离只看了一眼,就发现门扉上缠绕着一层符咒之气。
“那里面关着的是妖,也没几个,一只没吃过人的獾精,还有一个替血灵道妖魔打下手,放起屁来比什么都臭的黄鼠狼。那血灵道妖魔给牛五做成了猪肉羹,这只黄鼠狼嘛,就关在了这里。那黄鼠狼一开始还犯坏心思,陈三经过的时候,差点给他的屁熏倒,让他逃了出去。”
“后来呢?”韩离当然知道那黄鼠狼逃不掉,不过他觉得故事也蛮有趣。
“正好我路过,怎么能让那家伙跑了呢?不过我宽大为怀,没有再对他的逃跑行径给予惩罚,只是把他和那獾精关在了一起。”时寔的笑容里含着一丝戏谑。
“两只小妖关在一起,又做何解?”韩离决定做个好听众,该问的时候就问。
“无他,就是那獾精最恨黄鼠狼的臭味,只要那黄鼠狼敢放屁,他就冲上去一顿狠揍,现在嘛,那只黄鼠狼可老实多了。”
韩离和颜皓子哈哈大笑,颜皓子还扮了个鬼脸,满是促狭表情的道:“那敢情好,这獾精是有功之臣,可不能亏待了他。”
“那是自然,今日新春佳节,我们可赏了他一顿丰盛的晚宴,跟我们吃的一样。”
韩离觉得从门后好像嗅到了酒菜的香气,想必那獾精也在自得其乐了。心下暗自思量,感到祀陵尉并不像氐秦鬼御营那样专事铁血征伐,这里做的一切竟颇有些人情味。
在院落的最后,韩离看到了一个盈盈俏立的窈窕倩影,即便事先知道她是一个魂灵之体,但那份仙姿佚貌的气质还是令韩离忍不住停下脚步,注目相视。
她不像其他鬼灵那样对爆竹声响的反应那么大,就这般静静站着,仿佛是在凝思悠远,又好像在怔然出神,不过在感觉到有人注视后,还是美目流盼着看了韩离一眼。
时寔站到了韩离身边:“她是雾泉山的荒冈女鬼,以前是那个枯松老妖婆的帮凶,可色诱杀害了不少行路旅人。留下她来,是因为我想找出那妖魔是用什么方式才能令她这样的鬼灵乖乖为之听命的。”
“这还不简单?那老妖婆法力比她强,她当然俯首听命喽。”颜皓子不以为然。
“仅仅是因为法力?只怕不尽然。我问过她,她说在那老妖婆面前,自然就感觉到了一种身不由己的控制力,至于以法力挟制,那是之后的事了。所以,这形成了一个蹊跷的环环相套,人的神智令妖魔心向神往,却无从抵御鬼灵影响,可偏偏鬼灵又被妖魔的精神力所克制,不觉得大有推敲之处么?”
“就是法力高下啊,厉害的妖灵又何尝不能控制凡人了?鬼也有厉害的,血泉那几位可没给什么妖灵克制过。”颜皓子觉得时寔的研究是不是有些太过钻牛角尖了,这些事情本就没有仔细钻研的必要。
时寔也不争辩,神态潇洒自然的拱手一躬:“韩大剑客具有强大的神力,颜小友也是降妖伏魔的行家里手,二位既然来了,便比我这对此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胡乱揣测探究要管用得多。在下斗胆相邀,便请二位在祀陵尉盘桓些时日,在下也可时时请益,恭聆教训。未省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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