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若一力相邀,必是极好的。”王伯豫淡淡的点了点头,殷涓抢前一步,向一众刚步下车驾的达官贵人们伸手相肃:“诸公,请。”
王衮一路上便一直在车里打盹,也不知是不是石散效力未过,脑袋还在哆哆嗦嗦的打着颤,正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却发现在盛香居旁已经停着不少车驾,几个青灰色衣衫的大汉立在车马旁,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们的到来,不过在看到王衮直视过来的眼神之后,这些大汉又小心翼翼的垂下眼睛。
“小人叩见殷大人,叩见诸位大人……”老主人已经带着仆厮们从门中迎出,并且远远的跪倒,极为恭顺。
只是这些达官贵人们一向倨傲惯了的,王伯豫恍若未见,连点头示意的动作也没有,目光平视,径从刚颤巍巍跪下的老主人身边走过,老主人急忙又费劲的起身:“小人头前带路。”
殷涓微笑着摆摆手:“无妨,我带诸位大人前去,是夏阁吧?麹翁便安排酒饭就是。”
“是是是,小人都已安排妥帖。”虽然殷涓说是由他引客入去,但老主人还是抢在头里,身后的仆厮奔跑着张罗,他则一边陪笑,一边向前相延。
达官贵人们旁若无人的信步而入,不远处秋阁里的欢声笑语传了过来,内中还夹杂着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殷涓同样注意到了适才门外的车马和大汉,只等王伯豫一行在夏阁竹亭中落座之后,才悄问老主人:“麹翁,这门外侍从却是哪家来客?”
“哦,是隅中时分到的一大家子,一行好几十人,坐在了秋阁,听说是什么竟陵董家的大人。”
竟陵董家?殷涓往秋阁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下暗自思忖,是散骑常侍董邵董伯方一族?他倒是一直和那桓大司马素有不和,也曾与家父过从甚密,只是自从告老还乡后为了避嫌倒和殷家绝了往来,想不到今日倒在这里撞上,这却是巧了,稍后倒要去见他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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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阁中的气氛热闹非凡,董邵、路夫人,以及董琥、董瑶悉数在场,这是在董家齐齐过了个团圆年之后,董邵邀请祀陵都尉滕祥的一次盛宴,滕祥在董庄盘桓日久,正要告辞返京,所以这次盛宴也是董邵安排的饯别之宴。不过借此机会,一家子齐齐外出,既远游踏春,又欢度出年,亦是乐在其中。
经过了数月的相处,几个女孩子早就玩到了一起,风盈秀、曹晓佩的席案就和董瑶池婧挨在一起,姑娘家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嘁嘁喳喳的时不时发出欢笑,便连她们的宠物也极为投机,小咪懒洋洋的趴在案下啃着骨头,松鼠米粒调皮的在它身上蹦来跳去,忽的哧溜一下,抢起落地的坚果,灰兔美美鼻子一张一翕,竟也学着小咪去咬吃剩的肉渣。
董琥的目光不住的在晓佩身上流离,几次想要插进姑娘们热烈的交谈,却总被董瑶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赶了出去。
滕祥与董邵觥筹交错,他现在已经有了底气,能够得到竟陵董家的资助和庇护,他在朝中就有了大展拳脚的资本,这一趟回去,立刻就要准备实施祀陵尉的扩张举措,借着这个饯别宴,他还要把最后几点需要关注的细节给敲定落实,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很好的掩盖了他和董邵之间交谈的声音。
只有姬尧有些神色恍惚,因为是董瑶师弟的缘故,他一个下人之子的身份却得以与董氏全家并列同席,这份殊荣,连他的父母都没有,不过董庄主管的资格也从老管家周义身上渐渐转交给了他的父亲姚三,显然也是董老爷对他的另眼看顾。
但这些并没有令他觉得有什么喜悦,一向淳朴老实的父亲在地位提升之后竟变得有些势利可鄙起来,人心的沦丧未免令人唏嘘齿冷。
而这仅仅是他苦恼的一个方面,另一桩情事才是他现在真正情绪低落的原因。修习过知天之术的他已经感应到了自己几位师兄的牺牲,为了不影响师姐的心情,他一直隐忍不说,只有在自己独处的时候才在被窝里痛哭失声,他很想回乾家去看看,或许等这个饯别宴之后就是最合适的时机。
他偷偷的看了董瑶一眼,董瑶脸上洋溢着欢乐,这使他越发心情沉重,他不敢想象当师姐听闻噩耗之后,将会是怎样的情景,唯一庆幸的是,他所感知到的死者之中,并没有池师兄---他的张五叔的名字。
在这样的心情之下,她们的笑声就更加显得刺耳,姬尧毕竟还没有成人,他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畅,借口如厕,他离开了喧嚷的宴会,想让窗格外清冷的风涤荡胸臆间积压的阴霾。
四阁皆有别,景致各不同,秋阁繁美,却只会让心理形成更大的反差;春阁清馨,这也不是寄托哀思的所在;倒是冬阁的古风铭状或可相称一二,姬尧步随心走,却是踱到了冬阁窗下。
这里同样坐满了人,不像秋阁被董府一家所占,这里大多是是三三两两的散客之座,所以交谈的声音也只是嘈杂而不喧闹,姬尧身量小,站在窗格下看不到内中情形,自然里面的人也看不到他,于是他就地蹲下,抱着头,狠狠的哭了出来。
哭声是尽量压抑的,满面的涕泪纵流,纵使聚少离多,可他仍然异常清晰的想起了乾冲的殷殷关切,想起了薛漾对他做的鬼脸,想起了郭启怀一板一眼的教导,还有邢煜那一笑就和自己相似的深深酒窝……
直到他忽然感觉到有点异样,猛一抬头,便见窗格上探出了半个脑袋,一双灰蒙蒙的眼珠好奇的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