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吾族以前的王又现身了。澜沧王纳闷的是,这么大的事就发生在殷先生族人的酒肆之内,殷先生却怎么一直迟迟未报?”
“小可肉眼凡胎,不知是何族何王,也不知这异象从何而起,自然不如上灵向澜沧王陛下说起时来得详尽细致,能有上灵代劳,自然是再好不过。事实上,小可忧心的是澜沧王陛下的兴复大计,却是稍有眉目后便即前来禀告。”
慕萤碰了个软钉子,顿时不吭气了。只听到他们在山路上的脚步声窸窣作响,不过慕萤的步履轻盈有力,殷涓的足音却显得粗重滞缓。
翻过了山梁,宫阙就在眼前,殷涓气喘吁吁,靠在山岩边略作憩足,慕萤既不回头,也不催促,依然保持着几步距离,意态悠闲的举目四顾。
宫阙就坐落在山顶的平坦处,沿着山顶,黑色山石向两下里延伸开去,形成了一片旷大的谷地,远远望去,谷地中人头攒动,黑暗中隐隐约约似乎飘扬着纛旗旌帜。再远处的山坳合围处,则是影影绰绰的一大片屋舍建筑之形,轰隆隆的闷响随着破空成音的流荡阴风飘传而至。
殷涓总算压住了心头因疲累造成的烦恶之感,咬咬牙,再次起身迈步,身上的纱软青袍已经被汗水浸得透湿。
殷涓一走,慕萤也动,默然不语的将他直延入宫阙之中。
宫阙内部的造型极为奇特,没有寻常宫室的富丽堂皇,也不像汉人建筑的雕梁画栋,只有一根又一根漆黑的石柱拔地而起,将巨岩堆叠的内壁撑得高大空阔,阴风穿过,顿时形成了鬼哭狼嚎也似的呜呜幽鸣。
置身于这样的空间之下,殷涓自认为多经妖鬼之事,却还是止不住的一阵阵头皮发麻,只想走快一些,早点脱出这种阴森恐怖气氛的包围。
终于看到了正殿上的灯光,殷涓加快脚步,正踏在了正殿前残缺不全的青阶之上,便见殷虞从内迎出,飞快的奔下,搀住了自己,口中道:“父亲,怎么此时才来?”
“不得端木先生的准信儿,为父又岂能贸然来此?”有了儿子的搀扶,殷涓挺直了腰,一步步往上走的步伐竟也轻快了许多,然后,他就看到了在正殿中看着羊皮地图的澜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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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勉衣着朴素的令人难以置信,他倒底还是脱下了那身乾家制式的褐衫短襟,而曾作为他虚影灵体最大特征的灰色斗篷也再不复见。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青色长衫,却把他的身形衬托得尤其高瘦,也不知是从哪里的乡闾村妇织出的粗麻所制,倒像是个貌不惊人的贫寒士子。
陷地站立一旁,神色间笼罩着一层忧色。他身后却坐着一人,黑冠黑衣,身材颀长,便坐着也几乎只比陷地矮了小半个头,不时能听到他的呵欠声连连;另一边,却是那千娇百媚的安婼熙,在这片阴风四起的魔巢地宫中,又是春寒料峭的季候,她还是一身绫罗纱裙,玲珑身段凹凸毕现。
殷涓刚刚进入殿内,汲勉便从地图上抬起头来,殷涓看着他眼眸中淡金色光芒一闪,心中一寒,急忙跪地参拜:
“小臣殷涓,参见澜沧王陛下……”
“起来说话,我不喜欢这种繁文缛节。”汲勉随意的挥挥手,打断了殷涓的祝祷称颂,慕萤微微冷笑,越过殷涓,向汲勉略一欠身,便一语不发的退到一旁,站在了陷地身边。
殷虞也扶起殷涓,口中笑道:“澜沧王济世为怀,解民倒悬,却是最不在乎这种虚礼,父亲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每次都还要三拜九叩。”
“哎,礼法大道,岂可乱乎?”话是这么说,殷涓还是不敢违忤的站起身来,语气极为恭敬:“臣启陛下,小臣已然布下多处强援,先让那些士族大家与桓大司马斗个不可开交,而后陛下可以勤王义师之名一举荡平两方,里应外合,成事可期。”
“哪里的强援?都是什么人?”汲勉不为所动。
“哦,有盘踞各地的绿林好汉,有对朝局积怨已久的江湖豪杰,还有被那些世家常年打压的失势士族……粗略估算来,可有三五万兵马。倘若待到数月之后,人数还会更多,力量也会更强。”
“那如果等的时日再久些呢?”
“再久些?大约多久?”殷涓不虞汲勉忽有此问,顿时一怔。
汲勉又将视线转到了羊皮地图上,上面除了寻常的山川形胜的标注,最显眼的却是用黑线划出的一大片疆域,这其中,包括了裂渊鬼国以及昔日属于虻山阒水的妖灵之境。
“也许是一年半载,也许是三五春秋,尚无定数。”
“这……如何需要这许久?陛下,小臣斗胆,先前不是曾有言来,定是在今岁便要发动的么?”
汲勉的语气郑重:“妖王复出,大势有变,我不想我们的大军还要经受妖灵和伏魔道的两面夹击,总得先把他们的动向弄清楚了再说。雌伏待机,谋定后动!这样,利用这段时间,你继续联络天下豪杰,且壮大了实力,终归不是坏事。俟机之期,一应钱粮用度,自有我照应,你只管安心去做你的事。”
殷涓面有愁色:“只怕小臣在朝堂之上身不由己,那些个老蠹臣可巴巴的要对付大司马,要将小臣抬到明面上,做他们的棋子……”
“大司马盯你可盯得紧,想对付你也很久了。”陷地插话道。
“随机应变,只推波助澜,不陷身局中,殷公这方面是行家里手,自然不必我指手划脚了。只需谨记……”汲勉抬起眼,语气不容抗辩,“……宁可稳些,不作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