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纶听说案子牵连到胡宗宪,顿时把酒杯一放,再也喝不进去了。
他起身烦躁地走来走去,在浙江当官多年,谭纶深知东南的水有多深,各种势力犬牙交错,互相倾轧,明枪暗箭,数之不尽。
哪怕是掌控着交通行和乡勇,背后站着无数士绅大族的唐状元,都难免被暗算,其他人更不用说,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之中,还要掌控全局,还要完成抗倭大业,不是才略过人,毅力超强,心黑手狠根本想都别想。
掰着手指头算算,现在大明朝台面上的人物,除了胡宗宪之外,真的没有第二个,如果胡宗宪被牵涉进案子里面,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东南又要陷入疯狂的更换总督模式,既定的策略被一次次推到重来,有所扭转的抗倭局面又会崩溃。
千万生灵涂炭,甚至比之前的状况还要糟糕万倍。
谭纶越想越激动,几乎用吼着说道:“必须要保护胡部堂,他倒了,大明的天就塌了一半了!”
掷地有声的话,换来的只是吱的一声,唐毅喝干了杯里的酒,抓起鸭头,大吃大嚼,滋滋有声。
谭纶看在眼里,气得疯,唐毅这小子是越来越没心没肺了,这种时候你还吃得下去!
啪!
“唐行之,你要坐视不理吗?”谭纶红着眼睛叫道。
唐毅意犹未尽,把啃了一半的鸭头扔到了桌上,一边擦着手,一边问道:“子理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说吧。”
“我说?你让我说什么?”
饶是智计无双。谭纶也傻眼了,他要是真有主意,也不至于和唐毅飙了。赵贞吉什么脾气,那是撞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的人,老夫子本来就看不上胡宗宪,抓到了把柄。那更是不会放手。
谭纶痛苦地抱着脑袋,唐毅看不下去了,问道:“子理兄,你和我说点实话,蔡通贵供认的事情是真是假?胡宗宪到底有没有走私?”
谭纶愣了一下,“这事情不好说。”
唐毅拍拍屁股,起身就要走,既然不跟我说实话,老子为什么要帮你。他刚走出两步。谭纶一个箭步,就把唐毅拉住了。
“行之,你理解错了,我是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谭纶叹口气,“行之,我就跟你说实话,东南眼下除了乡勇还有原来的兵丁之外,聚集了江西、湖广、广西、山东、河南等等各地的客兵。这些客兵不给钱就不干活,还会到处抢掠。偏偏朝廷给的饷银不够,胡部堂就要想办法弥补。另外呢,对付神出鬼没的倭寇,必须要收买细作,甚至贿赂一些倭寇领,这些钱也没法向朝廷讨要。只能在军饷里面打主意,克扣一些,要是还不够,就,就……”
谭纶说不下去。唐毅却听明白了,俗话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更何况错综复杂的东南,需要干太多的私活儿,胡宗宪必须有自己的小金库,打仗缴获一些,巧立名目征收一些,当然了,暗中做点生意,捞一笔也是可能的。
这种事情本就是无奈之举,偏偏又没法和清流讲,他们已经将胡宗宪认定为严党,认定为贪赃枉法之人,他干什么事情,都是动辄得咎,束手束脚。
也难怪胡宗宪见到自己的时候,会那么无可奈何。
“唉,子理兄,这些事情你和我说是没用的,要找赵大人才行。”
谭纶沉吟一下,无奈道:“行之,实不相瞒,前天我抽空和赵大人聊过,劝他不要波及无辜,你猜赵大人怎么说,他说犯了国法就没有无辜之说,他老人家要秉公办理,把东南的污浊一扫而光!”
“好大的口气!”唐毅心中暗道:“赵大洲啊,赵大洲,你要是真这么干,没被先被扫掉的就是你!”
“子理兄,事到如今,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唐毅又思索了好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急忙问道:“子理兄,你说心学是什么态度?”
唐毅这话一出,谭纶两眼放光。
心学虽然处于在野地位,可是东南士绅大半信奉心学,不提阳明公,就不会说话了。赵贞吉不听谭纶的,可是不能不在乎组织的压力吧!
要说起来,心学一派在东南的事情上也很矛盾。
他们厌恶海商吃干抹净,盼着七大姓能倒霉,可同时呢,又和七大姓牵连太深,生怕陷进去。
对于胡宗宪同样如此,他们从感性上反对胡宗宪这个严党,也厌恶他横征暴敛,可问题是东南的大局只有胡宗宪能撑住,把胡宗宪弄倒了,倭寇会更加猖獗,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们自己。
整个事情就是一个死局,心学也不好表态,左右为难,该如何拿捏分寸,简直把谭纶给愁坏了。
唐毅同样没有主意,他坐在椅子上,眼睛四处看去,突然现墙上挂着一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