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手下的医生主刀,伤口汩汩地涌出血来,止住,被切开的皮下组织露出来,里面是血腥却熟悉的脉络。
这是个完好无损的人,此番动作会致她此生伤残。
“你等一下……”主任医师额头上满额的汗,颤抖着阻止了主刀医生。
“你等一下……”他没忘记自己最初学到的医德是什么,收钱,骗人,这一切只要不伤天害理只是影响一下人际关系没什么,可是不包括这样拿着救人的手术刀将人弄残,尤其这个女孩不欠他什么,甚至她也是学医的,从她手里救回来的人也是无数……他怎么能,如此。
“莫医生,咱们没有退路。”年轻的主刀医生小声说,“我知道可以这样停下来,我们把刀口一缝就好,没人发现。可这总有一天会露出破绽的,她的肾不少一个,我们就没办法解释这场手术,到时候我们就全完了。这女孩我打听过了,没有背景,无父无母,我们只当是对不起她,日后她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会竭尽所能去帮她。”“莫医生,一个肾的人不会死的。”
主任医师的手颤抖了老半天都没停下来,最终还是慢慢攥成拳头,转过了身去,戴着口罩老泪纵横的。人活着总要有良知,他一时觉得被利益冲昏了头就没有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是后来才知道,良心上如果多了一道坎,饶是一辈子都跨不过去,一错就是一生,那感觉,比死还不如。
可到底,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事了。
后来,也终于是晚了。
………………
手术持续了整整九个多小时,从上午到傍晚,中间没有停顿。
临近黄昏时,终于还是出了事。
林亦彤比较先推出来,霍斯然上前握住她的病床栏杆时,只觉得浑身插着管子瘦若人干的那个人不是她了,她缝合好的刀口被冰敷着,麻醉药的药效暂时还没有退,霍斯然跟着她进了病房,握住她软得似乎没有半点力气的冰凉小手,一天未进食也不觉得有什么,她的手却还是没有暖过来。
他头发凌乱,下颚的胡渣大片地冒了出来,很狼狈。
做什么都没有心情,只是怕,特别特别地怕,因为刚刚警卫队的人已经将离婚证送过来了,绿色的,代表他们已经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病房桌上是她这几天一直在看的医书。
医书里似乎还夹着什么东西。
霍斯然怔了怔,一手握着她,一手把医书里的那张黑白分明的纸拿出来,那分明还是那天照的那天b超图,他不乐意她总拿着看,随手扯过来不知丢到了哪儿,她找了许久,也不知是从哪里找了回来,夹在了书里。
每天看一遍。
霍斯然胸口重重地一震,脸色倏然苍白,他好像突然就想到了什么事,想到了那个,一直以来她都异常在乎的问题。
“不好了,霍大哥不好了,你快过来看看……我姐……我姐姐……”云菲突然大哭着跑了进来,扒着门嚎啕大哭地指着病房的方向,像是云裳还没结束的手术出了问题,一个新来的护士接错了管子,她呼吸不畅直至窒息,血压迅速下降,身体濒临衰竭边缘。
霍斯然怔了一下,这才猛然起身,大步流星地跑了出去。
手术室门口,已经乱糟糟地成了一团,云母哭得撕心裂肺地要闯进去看,云青海已经吓得腿一软贴着墙慢慢倒了下来,医生围堵在门口不允许他们进去,说着“一定奋力解救”之类的鬼话,撕破人心。
而等霍斯然不顾一切地冲出去之后,刚刚还嚎啕大哭着的云菲却慢慢地收住了哭声,眼泪也如慢慢被拧紧的水龙头,不再掉泪了。
她知道的,此刻如此混乱的场景,是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的。
一双哭过的冷眸泛着几丝红,慢慢的,扫向了病房里术后昏迷中的那个女孩儿,云菲很是仔细地端详了她两下,她没有忘记曾经姐姐答应过她的话,她说等霍斯然和林亦彤感情破裂之后,她就会放手不管,林亦彤是生是死,由她云菲来决定。
她没忘记,那天自己守在陆洺止手术室门外,看到那条被撞得骨肉血肉都分离的腿被锯掉送出来给她看的那种心情。
林亦彤,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残缺吗?
是你连吃饭喝水都成问题,你走路走不动,穿衣服都不能自己穿,那样的人才是最没有尊严的,他连活着都要依靠别人。
“一颗肾,算是你欠我姐姐的……要不你这条命就归我,如何?”她小脸苍白,歪过头,站在病房门口小声而幽冷地跟她商量。
嘴角慢慢腾起了一抹笑,云菲挺直了脊背慢慢走开。
而与此同时,整个走廊尽头的电梯打开,几个黑衣服的男人走了出来。
“哎,你们干什么呀,这是我们病房的病人,你们认识她吗就要进去……”小护士无措地挡着。
“我们是新田保镖公司的人,林小姐在术前曾经联系过我们,要我们等她手术之后就马上带她转移地方,麻烦你收拾一下她的病历证件等等东西,我们要马上带走,”男人面无表情地亮出一张纸来,“这是林小姐跟我们之间的详尽协议书和按的手印,我们收到她打来的钱才替她办事的……我们是正规的公司,依法行事的。”
小护士懵懂地拿过那张纸,看了半天,又巴望了一眼里面的人,似乎一下子就能理解了。
关于这个病人整个妇产科里是传疯了的,她的丈夫怀疑她的孩子是别的男人的,恰逢这个男人的情人得了肾癌来医院,她丈夫就让她打掉孩子给情人配型捐肾。现在据说她已经拿到离婚证了,就放在她的床头,如果换做是她,她也一定会不遗余力地离这个男人远一点。她会提前做这样的准备,是有原因的。
“那好吧,”小护士眼圈红了,去了资料柜把她们的手术同意书和证件之类的一起拿出来,递给他们,再哑声嘱咐一句,“你们帮我告诉她一声啊,以后好好活着,吃亏就吃了就当被狗咬,她一定会遇到对她很好的人的。”
男人墨镜后的眼神一晃,点点头,接过了那些证件。
任谁都没有察觉到林亦彤是什么时候被人带走的,担架车推出来直接上了电梯,楼下有几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那里随时准备走,仔细看是压根没有车牌也看不清人脸长什么样的,担架车推出来之后上了商务车的后座,几个人上车,一拐弯在医院的门口就消失不见了。
………………
云裳最终没事,紧急抢救之后血压一点点开始回升,医生出来告诉他们情愿稳定下来的时候云母哭号一声就晕了过去,云青海抱着她老泪纵横的,一家人惊魂未定。霍斯然看到(索本书名+海看最快更新)了被护士端出来的那些破掉的器官组织,眼眸迅速蹿红,终于忍不住,拉住了她的胳膊。
那护士一怔,干什么?
“之前那个病人,我妻子……”他艰难地说道,“她流产下来的胚胎组织……还在吗?”
护士顿了顿,点头:“在啊,手术没完全结束就都还没有丢掉,你要那个干吗?”
霍斯然泛白的薄唇紧紧抿着,锋利如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他没有忘记刚刚在她书里看到的那一页纸,其实她始终都是怀疑的,是在乎的。
护士看他的眼神也立马懂了,眼睫不自然地垂了垂,说:“那你跟我来吧。”
做完了dn检测,检测的结果至少要六个小时后才能出来,霍斯然按住滴血的破口,两秒后丢开,在检测室门口坐了一会之后往林亦彤的病房走,可等推开.房门的时候他才愣了,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走错了病房,可房号明明正确,她的书她的b超图都在那儿,可是她的更新最快xt人却不见了。
整个妇产科病房楼,炸了。
………………
一个刚刚做完肾移植手术的病人,刀口刚刚缝合还没过麻醉药效,虚弱到了极致,她一个人能去哪儿?
霍斯然不知道,他甚至没有余力去想这些问题,他只知道她不见了,这感觉,就像一直贴身放在口袋里的东西突然之间就不翼而飞,他做过无数次她离开的梦,拎着一个红色的行李箱背对着他越走越远……现在,她真的不见了。
陆青赶来的时候,只看到一个仿佛疯了的男人,将整个妇产科搅得鸡犬不宁,随便扯过一个人就剧烈晃着问人家:“你看到她了吗?你看到她了吗?”
陆青自己也震惊得要命,上前问怎么了,他到底在找什么,什么丢了?
那个知道事情的小护士早就贴着墙被吓呆了,仿佛行刑一样知道早晚会轮到她,果然霍斯然把她扯过来拼命晃的时候她“哇”得一声就吓得哭出来了,那男人眼眶绷裂染着可怕的猩红血丝,滚烫的眼泪在他钢铁之躯般的男人脸上挂着,疯了一般地问她:“她去哪儿了?你跟我说她到底去哪儿了!!”
小护士一边捂着眼睛哭一边说:“她走了……呜呜呜……她一个人走的,她早就安排好了……呜呜……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真不知道……”
那一瞬,陆青看到霍斯然整个人就像被千万伏电压的雷击中在原地一样,轰然一声震得他整个人生仿佛就定格在这里。
那该是一种,怎么样的痛??
“……她自己走的?”霍斯然像傻子一样重复着她的话,不确定地问。
“可她还病着……她刚刚做过手术,自己走她会死的……”他眼眶快要绷紧裂开,猩红的血似乎下一瞬”就会淌出来了。
“斯然……”陆青也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了,脸色煞白地上去拍他的肩。
却不曾想霍斯然像疯了一样猛然甩开他的手臂,健硕挺拔的身躯剧烈颤抖,切齿地咬着牙字字带血地嘶吼,“你们都骗我……”
她一定没走。
她一定还在某个角落里等着他,等着恨他,等着折磨他一辈子。
“亦彤……”他开始挨个病房挨个病房地翻找,固执得像是在沙漠里为了生存只能无助前行脚步不停的旅人,“林亦彤……林亦彤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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