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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六 凶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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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监干干地笑起来了:“孟大人大破北贼,力挽狂澜,功在社稷,这是擎天保驾的大功劳,咱家迎一迎,这算得什么。本来陛下也打算亲自过来迎接的,只是可惜另有要事耽搁了,就让咱家过来走一趟了,希望孟大人莫要嫌弃咱家老朽就是了。”

看着面前稀稀落落的三只猫两条狗,打死孟聚都不相信慕容破真有打算亲自来迎接他。这种客套话,大家听听也就罢了,客套话孟聚也是张口就来:“公公说的什么话,谁不知道吴公公是皇身边最宠信的人,公公来了,也就跟皇来差不多了,末将一样荣幸!”

“哎,孟镇督这话说得就逾越了,咱家只是皇的奴婢,怎能跟皇相比呢?孟大人这话,过了,过了啊!呵呵~”

一通寒暄过后,气氛很好,这位吴公公才道明了来意:他带来了慕容破的圣旨,要给孟聚颁布的。听闻这话,马贵公公和旁边几个官员连忙帮忙找来了案台和香炉,孟聚跪倒接旨,只听这位吴公公扯着公鸭嗓扯了一通骈四俪六,孟聚听得是一头雾水,两眼茫然——他虽然有着秀才的功名,可没半分秀才的本事。

好在吴公公给武将宣旨的场面经得也多了,知道这帮丘八有多少料,翰林院承旨费尽心血做出的美文纯粹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的,孟聚的表现倒也不稀奇。

他干笑道:“孟大人,这便接旨了,恭喜了。陛下的厚恩,你可得好好感怀在心啊!咱家这回去缴旨了,改日孟大人有空,倒是不妨来找老朽聊聊天。”

孟聚一头雾水地送走了吴公公和几个贺喜的兵部官员,拿出圣旨抛给马贵:“老马,你帮我看看,皇到底赏给我啥了?”

按照马贵的说法,皇帝慕容破对孟聚确实很慷慨了,赏赐共有以下几条:

一、晋升孟聚出任北疆大都督,兼左都御史大夫、文渊阁学士,官衔为从一品,统掌北疆六镇的一应军政事务;

二、封孟聚为赤城伯,实封三百户;

三:赏赐军功银二十万两。

孟聚听来,只觉啼笑皆非:北疆这块地,现在可是被自己占着,压根不归慕容家管辖,慕容破这招慷他人之慨还真是用得方便。至于赤城伯这个衔头和赤城的三百户封民——好,孟聚只能说,慕容破实在太擅长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了。

不过,今后出去,孟聚也可以摆谱自称“本伯”或者“本督”了,见到乔颖、轩文科这些镇帅也可以跟他们平起平坐了,这也算一桩好事。

孟聚问:“陛下有没有说何时要接见我?”

马贵把圣旨又看了一遍:“圣旨里倒是没有陛下说,镇督你连番大战辛苦了,特许你的兵马休养一个月。”

孟聚默默点头,心想这才是一个皇帝该有的气乔颖和慕容南是纯粹的将军,为了胜利,他们可以不顾一切。但慕容破毕竟顶着个皇帝的头衔,做事总得顾全体面。孟聚千里迢迢赶来增援,击破强敌,力挽狂澜。慕容家还要逼他连续作战不让休息,这种事传出去,慕容破也丢不起这个脸。

不过,对一个凯旋而归、刚被册封为一品大都督的将军,皇帝却连例行接见都没有,这也是很不正常的,这也隐隐透出了慕容破的警告——对于孟聚在前线违抗镇帅军令的行为,皇帝是很不爽的。这种事,下不为例。

当晚,孟聚在行营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率部离开了行营,向洛京行进。当初,孟聚从洛京赶去并州时,在路总共走了十三天。但这次从并州返程时,孟聚心急如焚,一路急赶,只用了八天就赶到洛京了。他把兵马驻在城外,带了几个亲兵就急匆匆地进了城。

在洛京城门口,迎接他的依然是卫铁心旅帅。

孟聚注意到,在远处看来,卫铁心神情很凝重,眉头紧蹙,眼中蕴着深深的忧色。当孟聚走到近前时候,他才努力绽开了一张笑脸:“欢迎大都督凯旋归来。大都督在金城大展神威,力破北贼。捷报传来时,太子殿下欢喜得不得了,当晚连喝了好几杯啊。”

打从金城回来以后,几乎孟聚碰到的每个人都要和他说一通差不多的恭喜话,孟聚听得都要吐了。他很不礼貌地打断了卫铁心:“卫旅帅,太子殿下在不在城里?”

“在,殿下在府中,但他有些事,今天未能亲自来迎,让末将代为……”

“我有要紧的事,今晚需要求见殿下,请卫旅帅抓紧通报——今晚,十万火急、生死攸关的事!”

卫铁心诧异地望着孟聚,他能感觉到,孟聚那平静口吻下蕴藏的那一丝气急败坏。到底出了什么事,让这位刚刚得胜归来的名将如此焦躁?

卫铁心知道,太子殿下对孟聚十分看重,对于孟聚的要求,他也不敢轻忽:“末将会尽快通报太子殿下,不过还是请镇督先入城休息。”

这趟重返洛京,孟聚的住处依然在四夷馆。卫铁心将他送到住处就告辞了,孟聚独自一人在屋子里急速地走来走去,暴躁得象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

一路从前线着火般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孟聚只抱着一个念头:自己必须要阻止叶迦南与慕容南的联姻!

至于这件事要如何着手,孟聚一点头绪都没有,但他可以肯定一件事:在这件事情,慕容毅是自己最可靠的盟。

倘若让叶家与慕容南成了亲,让慕容南得到了叶家的助力,这对身为太子的慕容毅来说,同样是灭顶之灾。至于慕容毅有没有能力来阻止这件事——孟聚压根就不管他。皇帝慕容破征战在外,慕容毅就是坐镇洛京的最高军政长官,权力很大。这是生死关头了,一个太子监国豁出性命来,总能干出点什么的。

打定了主意,孟聚在四夷馆中等候慕容毅过来,他坐卧不安,从黄昏一直等到了中夜,直到四夷馆的各处都点灯火,他才听到一声期待已久的呼喝:“太子殿下到!”

彼此都很熟了,孟聚也不讲究客套了,急匆匆就从房间里跑出来,在厅堂里恰好与进来的慕容毅撞了个正着。

见到慕容毅,孟聚吃了一惊——比起个月自己离开时候,慕容毅的气色更差了。他的脸色呈现一种很不健康的惨白,脸型整个地瘦削下来了,干瘦的身形裹在黑袍里,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了。

更让孟聚揪心的是,这位昔日边关武官曾拥有的锐气和锋芒,那种如同火焰燃烧一般的进取气概,那永远充满信心、激励人心的气场,那明亮又锐利的目光、爽朗的声音——这一切,已在慕容毅的身消失了。

慕容毅穿着一身黑色的丝袍里,双肩低垂,眼神黯淡——孟聚觉得,在慕容毅身周,散发着一种令人很不舒服的气氛,仿佛有一层黑色的雾霭,紧紧萦绕着他身边。第一眼望去,旁人会以为这是一个年纪垂暮的老人。

看到慕容毅这副样子,孟聚不觉心中纠紧。他快步迎去,一把握住了慕容毅的手:“太子,国事正紧,你更要保重身体啊!看你这样……唉!”

看到孟聚如此动容,慕容毅也不觉心中微微感动。他反手握住孟聚的手,用力摇了摇。他端详孟聚片刻,沉声道:“来,我们进去说话。”

在厅堂里,两人对坐先闲聊了一阵。慕容毅对孟聚在金城的战绩表示恭贺,顺带着对孟聚进爵赤城伯表示祝贺。

“太子殿下,这些玩意……呵呵,你也知道的,呵呵,还不如多弄点斗铠和银两来更实惠一些。”

慕容毅莞尔一笑,心想这位孟老弟还真是敢说,连父皇的赏赐他都不以为然。不过在场的都是心腹,他倒也不怕谈话外传。慕容毅挥挥手,把身边的随从们都赶了出去。

“孟老弟,我也知道,比起你的功劳来,这份赏赐确实有点对不起了。但没办法,现在我还没能当家,将来……你要相信,到那一天,我定会补偿你的。”

慕容毅话锋一转:“我听铁心说,你急匆匆地赶回来,急着要见我?有很要紧的事?”

“正是。我在前线听到一件事,心里很担心,就急忙赶回来了。听说,叶公爷要把女儿叶梓君嫁给慕容南了?”

孟聚突然提起了这件事,慕容毅眼睛微微眯起,眼中寒芒一闪。他缓缓点头:“是有这么一件事。叶公爷确实与父皇定了婚约。”

看到慕容毅一副很沉得住气的样子,孟聚恨不得拿起茶杯把这个死到临头还不知道的蠢货砸死。他按捺住心头的急躁,劝说道:“慕容兄,这件事倘若成了,对你可是很不利啊!我在前线见过令弟,看他样子,可不像是愿屈居人下的人。届时,他有了叶家为后盾,将来怕是不会安分守己了。我看陛下的心意,现在好像也有点动摇了——这件事,我们得把他搅了,绝不能让令弟顺利迎娶叶家女!”

孟聚说得粗直,但慕容毅知道,这是只有真正自己人才会说的肺腑之言。想到对方从并州连续赶十几天路回来跟自己商议对策的苦心,慕容毅也不禁微微感动:这位孟兄弟,还真为自己的事心啊!

他柔声说:“孟老弟你放心,这件事,我估计它成不了。”

“啊?慕容兄,你太大意了!叶公爷和陛下已经有了婚约了,你还这么说……”

“父皇和公爷是约定了婚约,但可不一定是小南去娶叶小姐啊。”

孟聚坐直了身子,眉头紧蹙。慕容毅的话越来越高深莫测,他是越来越听不懂了:“太子殿下,你的意思是,你们慕容家还有其他子弟?你打算让他去娶叶小姐?”

慕容毅摇头:“这一代的嫡系子弟,只有我和小南两人,再无旁人了。”

“那,这个婚约……”

“我相信,倘若让叶公爷选择的话,在我与小南之间,他应该更倾向于选择我的。毕竟,从前他就曾选择了我一次。”

慕容毅的这个答复完全出乎孟聚意料,孟聚愣了下:“但我听说,叶公爷择婿,他要的可是正室太子妃呢。可慕容兄你已册封有太子妃了——我记得,是前朝户部何尚家的小姐?慕容兄,这个障碍……叶公爷怕是不会答应?他可是很顽固的,不好说话啊!”

说到这里,孟聚心头灵光一闪,他脱口而出:“难道,慕容兄,你把太子妃给休了?”

孟聚还记得,当年慕容家失势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慕容家不行了,连与他们有婚约的何尚也要悔婚了。可是那位何小姐对慕容毅一往情深,不顾家中反对,以死相逼,终于才嫁给了慕容毅——要知道,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嫁给慕容家就是等着抄家灭族啊,何小姐对慕容毅的那番感情,那是真正的忠贞不移、同生共死。

慕容毅不会这么狠心,为了娶叶迦南,他居然干出了休妻的事?

但旋即,孟聚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不可能。倘若慕容毅这么忘恩负义,为了娶叶家女就抛弃了与他同生共死的原配糟糠之妻,光是世人的口水就足以淹死他了,叶家也绝无可能把女儿嫁给这么一个背信弃义又名声狼藉的人。

慕容毅脸色微变,他沉声说:“孟老弟不要乱唉!”

仿佛害怕孟聚探询的目光,慕容毅低下头喝茶,然后,他搁下了茶杯,双眼注视着杯中茶水的涟漪,整个人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夜风吹打窗户的声音。

过了好久,慕容毅才开始说话,他的声音很虚,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太子妃何氏,五日前深夜里突发暴病,我连夜请太医过来救治,但还等太医赶到,她就已经就走了……这两天,我都在府忙着白事,否则今天就该去城门那边迎接你的……可怜何氏,她跟我那么久,虽然名为太子妃,可是整天担惊受怕,可是一天的福都没享过啊……”

说着,慕容毅还抹了一把眼睛,眼睛红红的,仿佛有眼泪正要夺眶而出——自始至终,他都不曾抬起头与孟聚对视。

孟聚盯着慕容毅,足足看了十秒钟,然后,他才迟疑、僵硬地说:“太子殿下,人死不能复生,前线军务正重,洛京还得靠你主持大局,还请您千万节哀振作。”

听到孟聚的慰问,慕容毅抬起头,冲孟聚微微点头表示谢意,然后他很快又低下头去了——就在这对视的瞬间,孟聚已窥见了对方红肿眼睛里那丝微不可见的惊惶和恐惧。

一瞬间,孟聚什么都明白了。他惊恐地盯着慕容毅,在这刻,那张熟悉而亲切的脸孔突然变得那么陌生、那么恐怖。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震撼得无法思考,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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