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姐不必担心。我们与孟将军以前颇有渊源,孟将军对您也颇有好感,虽然现在任务失败了,但只要您对他多多安抚……他绝不会对您不利的。何况,左先生、韩先生他们都落在东陵卫手上,我们不能弃他们而去。跟孟将军『交』涉放人的事,恐怕还得劳驾小姐您亲自出马了——啊,他已经来了。”
远处已经出现了孟聚的身影,那个穿斗铠的年青将军踏着碧草黄沙接近,速度之快像是在草地上滑行一般,步履间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在离她们数步开外,孟聚停住了脚步,他微笑着招呼道:“叶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呃,孟将军,你好。这个……”
叶迦南嗫嚅着,她不知该怎么说好:自己主动挑起了战斗,现在又来求对方放人?这未免太无耻了吧?世家豪『门』子弟的骄傲,让她实在无法做出这种惹人耻笑的事来。
反倒是旁边的柳空琴耐不住,她问:“孟将军,左先生、韩先生他们三个,可有『xing』命危险吗?”
“请放心,几位先生都只是皮『肉』伤而已——就是那位杨先生,今后走路怕是不怎么方便了。不过,几位先生『xing』命都是无忧的。”
叶迦南松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出来独立办差。差事办砸倒还无所谓,但高阶暝觉师是叶家最重要的财产,一次损失了三名高阶暝觉师,她回去还真不知道怎么跟父亲『交』代了。
她鼓足了勇气,轻声说:“孟大都督,这次的冲突,错在我。小『女』子不识大都督威严,轻率冒犯——下达命令的人是小『女』子,左先生他们只是执行我的命令而已,还请您宽宏大量,莫要与他们一般计较。”
说话的时候,叶迦南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面红耳赤。
“好说好说,既然叶小姐您说话了——我素来敬仰叶公爷,叶家以前对我也颇有恩惠。一场小小误会而已,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的。几位先生,到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交』还叶家的。”
听孟聚这么说,叶迦南松了口气:“大都督宽宏海量,小『女』子感『ji』不尽。大都督的这番恩情,叶家定会铭记在心。”
“叶小姐不必客气,只是有一件事,我这边也是深以为忧。我即使释放了几位先生,但他们受伤颇重,一时半会怕是恢复不了战力了……”
生怕孟聚改口反悔,叶迦南连忙解释:“几位先生的伤势,我们叶家自然会照料的,大都督不必担心。”
“呵呵,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叶小姐您啊!”
“我?”叶迦南感到莫名其妙:“小『女』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当今时势颇不太平,战『乱』不休,各地都颇不安宁,盗贼匪帮多如牛『毛』,流寇层出不穷。此去相州大营路途遥远,叶小姐和柳姑娘都是丽质『女』子,身边没有可靠的战力护送,我很不放心。让二位佳丽干冒刀兵之险孤身返程,这事——万万不可!可是我部也正在北归,一时也无暇护送二位回家……”
孟聚踌躇着,显得很为难的样子,叶迦南还在莫名其妙,但熟知内情的柳空琴却是早已看破了他的作态,心下雪亮:难怪孟聚方才如此咄咄『逼』人,把暝觉师们称为“家奴”,用意就在于此了。他分明早就想挑衅动手了——护卫叶迦南的暝觉师们不除掉,孟聚怎能把叶迦南掳去北疆?
这场战斗,就算叶家不主动挑起,孟聚也会主动找机会挑衅开打的——可怜的是单纯的叶迦南啊,方才她还真的为孟聚担心,她压根没想到,对方其实早不怀好意、蓄谋在心了。
对这家伙的龌蹉用心『洞』若观火,柳空琴冷笑道:“大都督莫不是想请叶小姐随你一道回东平吧?”
柳空琴秀目中饱含轻蔑和鄙视,孟聚被看得老脸通红。好在做这件事之前,他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了,马上厚着脸皮往下说:“啊,柳姑娘这提议真是妙,我怎么没想到呢?就这样定了吧,叶小姐请随我军一同前往北疆东平,我部有五百斗铠三千战兵,足以能保证叶小姐您在路途上的安全。
小姐勿要担心,回东平以后,我会修书一封给公爷,待叶公爷派来可靠人手前来接应,那时,叶小姐自然就可以安心回家了。”
叶迦南听得目瞪口呆——自己为留客而来,现在不但留不住客,连自己都要被这位孟大都督带走了?
“大都督的关心和美意,小『女』子谢过了。但实不相瞒,除了几位先生以外,我随行而来的,还有不少叶家的武士。他们就在左近,有他们在,足以保护我们道上的安全,不必劳烦大都督费心了。”
“叶小姐不可大意啊!当今时局纷『乱』,盗贼匪帮多如牛『毛』,没有大队人马随行,光靠几个家丁,怕是难以保证二位佳人的安全。这事,叶小姐您就不要跟我客气了,您可是为了我才过来的,倘若让您在道上出了意外,我可怎么跟公爷『交』代?这岂不是我害了小姐您?所以,作为叶家的朋友,这件事,我是绝没有坐视不管的道”
孟聚满嘴胡说八道,自己都觉得虚伪无比。不过现在可不是顾面子的时候了,不要脸才是王道。叶家敢这么托大,派几个暝觉师就敢把叶迦南送到自己面前了,自己再客气的话——沈家那小妮说的什么?天赐弗受,必受其咎!
孟聚下了决心,不管如何艰难,被骂恬不知耻也好,卑鄙好『se』也好,哪怕万人唾骂,自己也定然要把叶迦南带走。这样做虽然卑鄙,但总比自己放她离开,她嫁给慕容南或者慕容毅之后,却突然万一恢复了和自己的记忆,那时岂不更加悲剧?
上天已经从自己手上夺走了他一次,自己决不允许第二次失去她。
看着叶迦南很认真地和孟聚争论道上安全与否的问题,柳空琴不由叹了口气:叶小姐实在也太过天真了——这位孟大都督只是需要个抢人的借口罢了,你跟他争这个有意义吗?
“大都督,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说罢,也不等孟聚答话,柳空琴自顾地转身走开了,在十几步外等候着,漠然地望着孟聚。
孟聚愣了下,对叶迦南说声失陪,也跟着过去了。
“柳姑娘,你找我……”
“孟将军,你想掳叶小姐去北疆?”
柳空琴开『门』见山地把事说白了,孟聚顿时大感尴尬。不知为何,他敢对叶迦南这么满口胡诌,但对上柳空琴,他却不敢同样『乱』来。柳空琴那清雅而冰冷的目光,象能穿透他内心的箭一般,让他感觉很不自在。
“柳姑娘,你这样说实在太难听了——呃,算了吧,没错,我确实诚心想请叶小姐回东平。”
柳空琴眼『bo』流转,深深凝视着孟聚,那眼神很复杂,有鄙夷,有惋惜,有同情,有轻蔑,还有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像看到昔日的好朋友沦落成街头乞丐一般,这目光深深地刺痛了孟聚。
“孟将军,您是堂堂好男儿,顶天立地的英雄,行事应光明磊落。你爱慕叶家小姐,这不是丢人的事。以您今日的地位,您已经有资格向叶公爷提亲了。以您今日的地位、实力,叶公爷对您又很看重,只要您拿出诚意来,并不是没有机会的。到时候,您将叶小姐明媒正娶地娶回家中,皆大欢喜,这不是更好吗?何必使这种龌蹉又——”
柳空琴粉脸微红,那个词不雅,她实在不愿在口中说出:“——的手段,强掳叶小姐回去?这样做,既有损叶小姐的清白名节,也有损您英雄豪杰的声誉,更破坏了您跟叶家之间的亲密关系。以孟将军您的英明,应当知道其中的利弊。”
柳空琴一番话入情入理,具有强大的说服力,孟聚也不禁踌躇。但想到自己的对手是慕容毅——这可是要家世有家世、要实力有实力的皇族俊彦,大魏朝未来的皇帝啊。自己虽然在北疆那边也算创下了一番事业,算是个人物了,但相比慕容毅这样的高富帅,自己这北疆王照旧是大号屌丝。
至于柳空琴说到以诚意去打动叶公爷,孟聚只当她是开玩笑——为了抢叶迦南,慕容毅连自己老婆都杀了,这诚意怕不甩自己几条街去?大家都公平竞争去提亲的话,叶剑心那『jian』人哪只眼睛会瞄自己?
想到这里,孟聚更加坚定了抢亲的决心。他说:“柳姑娘,那些世俗凡间人等的看法,我现在也没法顾及太多了。我与迦南以前的事,你该是知道的——你不该阻碍我们。”
“孟将军,你搞错了,我并没有阻碍你们,我阻碍的只是你——倘若叶小姐真愿意跟你走,那我也决计不会反对。”
“这个,柳姑娘,你是清楚的,迦南现在暂时把我给忘了……”
柳空琴淡淡一笑:“没错,你和‘过去’的叶小姐之间的事,我是清楚的。”在“过去”两个字上,她加重了读音来强调,孟聚顿时语塞。
“孟将军,我知道,您以前在东平时候,曾与叶小姐……这个,但你也该知道,那位叶小姐,她已经不在人世了。现在的这位叶小姐,她对你一无所知——你怎能把那段感情强加在她身上呢?”
“不对吧?柳姑娘,这可是您亲口跟我说过的,过去叶镇督的很多习『xing』和细节,这位叶小姐都保留了,那将来有朝一日,说不定她还能恢复记忆呢?”
柳空琴淡淡道:“暝觉之事,谁能说得清楚呢?将来或许真有那么一天,叶小姐能记起那些旧回忆来。不过现在来说,只要她不愿意跟你走的话——孟将军,我的职责是护卫叶小姐,绝不能允许有人强迫她的意愿,『逼』她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所以,将军,请您勿要让我为难吧。”
柳空琴淡淡道:“暝觉之事,谁能说得清楚呢?将来或许真有那么一天,叶小姐能记起那些事,不过现在来说,只要她不愿意跟你走的话——孟将军,我的职责是护卫叶小姐,绝不允许有人违背她的意愿,强迫她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所以,将军,请您勿要让我为难。”
孟聚注视柳空琴良久,最后黯然长叹——倘若有可能,他是很不情愿与柳空琴为敌的。这个气质淡雅、坚强独立的秀丽『女』子,就像夏夜里的『玉』兰一般芬芳而清灵,孟聚一直对她抱有很高的敬意。但这件事上,自己有自己的追求,柳空琴也有她的坚持,当两条道路发生『交』叉的时候,碰撞就是不可避免了。
“柳姑娘,这件事,不但关系我,也关系迦南一生的幸福。为了她,我委实无法退让——所以,只好得罪了。”
话音未落,孟聚已出手,右手闪电般抓向柳空琴的肩膀——因为有过并肩作战的经历,孟聚深知柳空琴实力超群,比先前自己对付的那三位暝觉师都要强得多。她一旦全力发动,就算把自己的部下全填上都未必冲得破她的防御圈。要对付暝觉师,决计不能让他开动起来,只能是以
两人近在咫尺之间,孟聚又是突然出手,他相信,柳空琴决计躲不过这一记的。考虑到暝觉师的体质弱,孟聚出手其实已经留了分寸,电闪雷鸣间,他的手已经抓住了柳空琴的肩头——啊,不对,是猛然戳进了柳空琴的肩膀里!
刚触及柳空琴的身体,孟聚立即察觉了异状——那感觉像是戳进了空气里一般,完全感觉不到阻力!
柳空琴低头淡淡看了下孟聚『插』在自己肩上的手,对孟聚的这记偷袭,她并不显得如何愤怒,反而对孟聚笑了笑,那笑容颇为意味深长。
孟聚大骇,他下意识地把手『抽』出,只听“噗”的一声轻响,柳空琴整个人泡沫般破灭了,在原地消失无踪。
“幻觉!”
孟聚立即意识到,自己中暗算了——自己想着偷袭柳空琴,没想到对方也没闲着,就在方才跟自己谈话的过程中,她已不知不觉地给自己下了致幻冥觉,用一个幻影代替了她的真身,还跟自己对话了那么久。
相比于左先生那种破绽百出的致幻术,柳空琴的手法『精』妙得太多,润物细无声,在整个施法过程里,自己竟是丝毫没察觉异状——不对,柳空琴的冥觉并不仅仅如此,她并不止制造了一个幻影!
孟聚这才发现了异状:不但柳空琴不知所向了,方才叶迦南站立的地方,现在已同样是空『dang』『dang』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张望四周,只见碧空如洗,草海起伏,但却没有半点声音——连空中飞过的鸟儿鸣啾声、荒草的沙沙声都消失了,目光所及,一片寂静。
“自己是在幻觉中?这是障眼法!”
对如何破解暝觉师的致幻术,孟聚早已轻车熟路了。他屏息静气,潜运真气,猛然间,丹田发力,喷出一声怒吼:“给我——破!”
蕴含真气的吼声霹雳如雷,在原野上远远地传了开去——什么也没发生,自己照旧站在原地茫然四顾,叶迦南和柳空琴照旧不见踪影,天空碧蓝,荒草连绵起伏,眼见的世界和平又安宁。
孟聚愣了一阵,他转身向回走,一边走一边呼喊:“虎子,浩杰!你们在哪?”他一路奔过去,回到了刚才的地方,张目望去,却是不见半个人影——方才还在这里的数百名铠斗士,此刻已经全部不见了,只剩空『dang』『dang』的官道,顺风摇摆的荒草。
刺骨的寒意陡然从孟聚心中升起,这表面上毫无异状的世界,才是最大的恐怖。他分辨不出,自己是在幻觉中,还是处在真实的世界里——不,毫无疑问了,这肯定是幻觉中的世界,柳空琴本事再大,她也没办法把自己的部下都给变没了。
但问题是,自己怎样才能从这个幻觉中挣脱出来。呃,一个人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人,他怎样才能从梦里醒过来?
理智告诉孟聚,世上不可能存在完美无缺的冥觉术。那些能瞬发的冥觉术一般威力小,而威力大的冥觉则需要比较长的准备时间。而柳空琴的冥觉术,能在自己毫不知觉的情形下把自己拖入了幻觉世界,而这个幻觉又如此『逼』真、甚至能让自己这个半调子的暝觉师都无法挣脱,那这个冥觉术肯定存在某个巨大的缺陷——但孟聚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这个缺陷。
“该怎么办?”
孟聚茫然,他下意识地顺着官道前进,又走回了祁峰县城里——城『门』『洞』开,白『花』『花』的日头照耀下,县城的街道上空『dang』『dang』的。他在街上茫然地走着,看着散落在道边的菜摊子、敞开大『门』的米铺、悬挂着五『se』招牌的布行、酒旗招展的酒楼、『洞』开大『门』的县衙……
一个人都没有,那种诡异的空旷和寂静让孟聚『毛』骨悚然。他转身奔出了县城,跑回到荒野上,又回到了柳空琴跟自己谈话的地方,他在附近来回梭巡——孟聚都不知道该找些什么,但他觉得,在事情发生的地方,应该有些东西对自己脱离幻觉有帮助的。
太阳从头顶正中慢慢西移,最后落到了西边的地平线上,灿烂的红霞铺满了西边的天际。饥疲『交』加的孟聚望着鲜红的太阳,眼中满是绝望。
对着那辽阔空旷的原野,孟聚突然爆发了,他愤怒地喊道:“啊~~柳空琴,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你给我出来啊!啊~~”那嘶声裂肺的痛苦嘶喊,在辽远的荒野上远远地传开,引回了阵阵回音。他一直喊,一直叫,直到自己喉咙沙哑,再说不出话来。
夕阳西下,孟聚的耐『xing』也消耗殆尽了,他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为了从这幻境中脱离,他使尽浑身解数,他用冥觉醒脑,运真气爆发,甚至连拿头撞地、割腕自残来刺『ji』『肉』体——但无论他怎么努力,结果都是一样的,这寂静的世界无视他所有的尝试。
孟聚『精』疲力竭地倒在荒草中,又累又饿。他仰面朝天,最后一线落日余晖『射』在他脸上,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惧:“自己会不会被这个幻觉困住了,永远也醒不来了?”
疲惫中,他的眼皮渐渐沉重,视野渐渐模糊,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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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慢慢从黑暗的深渊中浮起,在黑暗中,他看到了一丝光亮,于是朝那光亮而去,于是意识渐渐清醒,恢复……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记忆。
我是孟聚……我是东陵卫的镇督……我是……
脑子里昏昏沉沉,眼皮沉得象是有千斤的重锁压着,连睁开眼都成了困难。孟聚努力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他朦胧看到了头上的睡ang』纱笼罩顶,雅致的淡红壁柜,镂空雕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书籍——这是一间很有书香气息的睡房,布置得典雅大方,显然是富贵人家。
房间的窗户开着,和煦的日光从那里照进来,一个白衣的书生正在窗前的书桌前写字,孟聚只能看到那书生的背脊,笔直『ting』拔,英气十足。
孟聚发出了一声低沉的shen『吟』。听到他的声音,那书生从书桌前站起身,转过身来,他英俊的脸上神情淡淡的:“孟聚,你可是醒过来了?”
看到来人,孟聚顿时全身冰凉:眼前的人,正是叶家家主叶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