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帮本处在风口浪尖,却因为谢子枫的古怪提议,反而成了漩涡当中的一座岛屿,看似危险,实则无虞。有了河北窦建德、河南瓦岗寨与山东梁山三家的保证,这三地的运河航道从此无事。若再加上漕帮与淮上杜伏威的特殊交情,漕帮足以应对朝廷的诘难与反扑了。更为重要的是,只要这几家信守约定,未来几年内,中原的水路运输可以得到保障,得利的不仅是这三家,还有普通商旅行人。此书一旦昭示,三地百姓定然欢欣雷动。由此一来,漕帮的声誉便可恢复,生意也可重回正规。
盟约已成,众位外客纷纷贺喜告辞。沐时吩咐蒯衡准备楼船,自己则带着其他几位舵主到码头送客。众人离了大厅,缓步前行,边走边说些话。经历了昨夜的劫难,又亲眼见到四家盟誓,众人心中都觉得不虚此行。仿佛为了迎合众人的好心情,雨也跟着小了起来,清凉入脖,温柔如雾,倒是省得使用雨具了。
谢子枫与几位同伴走在队伍最后,气氛却并不像其他人那么轻松。谢子枫也一扫刚才的意气风发,沉默不言。李玥缀在他身后,十指相绞,欲语还休。秋决明和王绪识趣地闪到一旁,说些东平郡的奇闻趣事,不时用眼去看这一对少年少女。
李玥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师兄,你,你还在生我的气么?”谢子枫在前面走着,听到她声音中的凄惶,心里更是愤怒,脚步迈得更大。李玥急忙伸手去抓住他的衣襟,谁知谢子枫力气大,带着她往前打了个踉跄,一脚踩进了积水中。只听“噗哧”一声,泥水溅了她一身。李玥身上穿着的,是徐世绩特意带来的丝质罗衫,被泥水打湿后,仿佛美人哭花了脸一样难看。她想到昨夜和谢子枫相处的情形,又想到今日差点破坏了众人的决策,眼圈瞬时红了起来。
若是平时的谢子枫,定然会转过身来安慰李玥,最不济也要说点什么逗她开心。然而今天的谢子枫并没有转头,只见他猛地停下脚步,身子微微发颤,沉声说道:“你帮瓦岗做事,我并无意见。但是为何要瞒着我?我谢子枫自问不是长舌之人,难不成还会泄了你们的秘密?还是说,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地把你当成我的朋友,而事实上,我们只不过是同路而已?”
谢子枫这说说得极重,他每说一句,自己心里便疼一份,到最后,他只知道自己嘴唇轻颤,却不知道发出的到底是什么声音。李玥眼中噙着清泪,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小妹并非故意隐瞒,只是父命难违啊!我对大家的感情,都是真的,绝无虚假。”她见谢子枫半晌不语,心里又急又乱,居然咳出一口血来。
“李姑娘?”“玥儿姑娘?”王绪和秋决明大叫出声。谢子枫急忙转过身来,看到李玥嘴角的血迹,再也顾不得责问,一把抓住李玥的手,问道:“师妹,你怎么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李玥感受着谢子枫手上的温度,心里刚浮起一丝羞怯,就被一股哀愁淹没。她强笑道:“小妹没事。这怕是昨夜中了修罗变的后遗症吧,看来小妹的确是时候回师门养伤了。”她看着谢子枫,心想:“我若不是太过心急,想要留在你的身边,又怎么会答应义父,助瓦岗与漕帮结盟呢?如今看来,真到了离别之时了。也罢,临走时,能被你如此关心,我也就知足了。”她心里虽然这么想,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谢子枫心中一恸,大声说道:“不!我不许你走!”他心里着急,手下的力气更大,捏得李玥痛叫道:“师兄,你抓痛我了。”
李玥擦了擦嘴边的血迹,神色恢复自然,淡笑道:“师兄,你方才的关心,让小妹很是欢喜。此次返回师门,小妹别无牵挂,只是担心怡姐姐和王大哥的安危。你若是找到他们的下落,一定记得告诉小妹。”谢子枫猛摇头道:“没有你的帮助,我找不到他们。”李玥轻笑不语。良久,谢子枫才傻傻点头道:“我一找到他们,就到栖霞山把消息告诉你。”李玥吃吃笑道:“傻子,栖霞山可远了。你别忘了我的小白隼,有什么事,写封信交给它就好。”
一提起白隼,谢子枫又想起被她瞒下的那封信,心里又气又苦,说道:“我刚才说话有些重,其实我一点也没生你的气。我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不能容忍蒲山公逼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李玥叹气道:“没有义父,我早就饿死在濮阳城外了。我曾发誓,只要是他要我做的事,我都会做的。义父他从来不会逼我做事,他只是把事情告诉我,做不做全凭我自己决断。今日之事,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