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说奥斯维德浑身挂着胆天不怕地不怕,其实他自己也没差。象征着希望和勇气的光明神这么可能怕生呢,他从睁眼有记忆起,就不知道“怕”这个字怎么写。
只是他小时候兼具的战神神格还没能跟主神格很好地融合起来,总是不受控制地横冲直撞,以至于血性和杀戾气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倏然冒个头。
这种在战场上必不可缺的元素在那样温和的世界里可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小时候的凯文朦朦胧胧能意识到这一点,于是他大多数时候都在跟这种天性较着劲,他发现自己特别亢奋或者特别恼怒的时候,这种感觉格外容易冒出来,于是很多时候他都在有意识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久而久之,情绪起伏之于他,就越来越少了。
很少有人会把“淡漠”这种字眼跟一个丁点儿大的孩子联系在一起,更何况这孩子长了一张容易迷惑人的乖巧脸,瘦瘦小小的一把,怎么看怎么都更适合“腼腆”这种形容,显得更软一些。
然而事实上,凯文小时候除了长得软一点,其他哪里都不软,不止硬邦邦的,还冷。只不过他用一张安静的皮把这些全都裹了起来。
忒妮斯后来常常感叹,说小时候那么腼腆害羞的一个小不点,怎么长着长着就突然变得那么找打。凯文每次听了也都是随口一笑,然后继续找打。
事实上他根本不是突然转变,只是随着年龄增长,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代表着希望勇气的那一面和冷硬血性的那一面已经完全融合起来了,这一冷一热都成为了他性格里的一部分。
他始终不觉得小时候经历的那段神格冲突是什么值得品咂的艰难过往,只是一段有些特别的经历而已。事实上大部分人都会有这样的一段时期,在这个时期里,日子会过得不那么痛快,不那么顺遂,需要克制诸多情绪压抑诸多*,会开始思考一些从未思考过的事情……
这几乎是一条必经之路,早走晚走的区别而已。
凯文有时冷不丁回想起来,想到那时候个子还没长弓高的自己一本正经地坐在鹦鹉瀑布边的岩石上,捉着一只幼年魔虎面无表情地薅毛,表面安安静静,内里一冷一热都快打翻天了,就觉得挺傻的,也挺有意思的。
不过这有意思也仅限于自己想想,说出来其实不过是一些非常无趣的片段,还不足以作为日常逗乐的饭后谈资。
但是……
当旁边有个人高马大的货用一种大狗似的目光追着你不放,大有一种要把你头盖骨敲开挖出回忆来细看的架势时,基本上是个人就遭不住。
凯文被皇帝用目光和肢体动作骚扰缠得烦不胜烦,最后终于兵败,用一句话概括大意的方式简单讲了一点。最后自己还忍不住嘲讽了一句:“枉我生平头一回给人讲故事,听客还不领情,非得听这些更无趣的,你是不是傻?”
奥斯维德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便不再计较,挑着眉听他骂,毫不在意地喝着乳粥。
这是他头一回从凯文的嘴里听到他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也不知是惦记得太深还是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这天晚上梦见了凯文三言两语说的那个情景。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尽头,洁净的清泉从更高处的山头流淌过来,而后从他脚边倏然倒挂下去。他听到猛然清晰的水流声,才发现他再往前一步就是悬崖瀑布。
“你挡到光了。”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冷不丁从他身后传来,语调平平的没有什么起伏,听起来本该是有些冷冷的,但是因为音质太过软糯的原因,没什么气势。
他心下一跳,转过头去。
就看到一个小不点正坐在水流边的一块大岩石上,头发黑得像炭木一样,眼睛像秋天里蒙了一层晨露的乌果,又大又清亮,皮肤却格外白,看起来干净分明,温顺又安静。
那小不点站起来都没有他的腿高,坐在那里就显得更小了,垂在岩石边的腿晃荡着,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他手里还捉着一只猫崽子似的动物,龇着比猫尖利多了的牙,眯着眼躺在他膝盖上,一副任其薅毛的模样。细细长长的尾巴垂在小不点的膝盖上,打了个软软的卷。
奥斯维德盯着那小不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从还未长开的眉眼间分辨出了凯文的影子。
“你挡到光了。”小不点看着他,也不皱眉,只是固执地又重复了一句,显然希望这位人高马大的家伙自觉一点,让开位置。
梦里的奥斯维德被缩小版的凯文戳到了萌点,点头说着好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捏了一下那小不点的脸。
一直软软糯糯的小不点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他瞥了眼从他脸上拿开的爪子,皱了皱鼻子,露出了一丝不太情愿的模样,然后又低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奥斯维德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
片刻之后,这小不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抬头瞄了奥斯维德一眼,歪了歪脑袋道:“你能转一下身么?”
这种软乎乎的嗓音没几个大人能招架得住,于是奥斯维德抱着一种陪小孩子胡闹的心态,挑了挑眉,顺从地转了半圈,变成了背对他的姿势。
结果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膝盖弯后面被人吧唧踹了一脚。
从山上奔腾而下的溪流冲劲不小,在奥斯维德踉跄的时候当了回帮凶。就听“哗啦”几声水花四溅的声音响起,可怜的皇帝陛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从悬崖上顺着瀑布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