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不在,次辅王家屏看看宫中传出来的皇帝手诏,沉吟片刻,便是一脸决然的道:“此事我等要争,诸公怎么看?”
各阁臣在内阁俱有自己的公事房,不过遇到公事会议和一起批本时还是按座次在大殿之中齐坐,王家屏一开口就是定论,王锡爵紧跟着道:“黄大成上奏虽有一些孟浪之处,然一腔忠君报国之心不可忽视,对他施以廷杖,岂不是寒了仁人志士的心?我等为殿阁大学士,实为天子亲臣,协理政务,沟通内廷和外朝,如果事事依循皇上之意施为,我等与司礼监的太监有什么区分?纵不能调和阴阳为真宰相,亦总不能与阉宦齐平,此事我等当然要上疏立争,替黄大成免去廷杖之责。”
此人性格强悍,说话也是不怎么留余地,有这么一锤定音的话,别人就算想反对也是不行了。
许国有心替天子说两句话,但在废立嫡长一事上大事大非需得把持的住,他在内阁日久,性气渐息,往日那些争权的心思已经淡了下来,惟愿能安稳在内阁与诸阁臣和衷共济,多做一些事情,他预感自己在内阁的时间不会太久,不能晋位次辅,首辅,说明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始终不如他人,而外朝新晋大臣对阁臣之位虎视眈眈,自己不能进则只能思退了。
至于余有丁,此人国子监祭酒出身,诗词俱佳,又和王锡爵和申时行一科,在内阁中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凡事画诺而行,俨然是一个在内阁中混日子的老名士。
众阁臣无有二话,当下便写了一封公禀,将反对情由全部写好,然后各人一一署名。
最后时刻,王锡爵道:“首辅不在,若等他回返不免误事,然则此事如果没有首辅签名,难免为外人所笑,对首辅的声名也不大好,不若我等将首辅之名也写上,诸公意下如何?”
“只怕长洲本人未必愿意。”
王家屏对申时行向来的柔媚奉上的态度十分不满,这几年来万历手越伸越长,捞钱的手段也越来越多,甚至愈演愈烈,只要有钱,什么事都伸手过来,而申时行也就装模作样的劝过几回,从张居正直言国家用度有常,纵太后,天子也不能擅取的往事来看,申时行给张居正提鞋都是不配。
“事关国本,料来他不会反对。”
“首辅不署名,我等亦是师出无名,且果真叫人笑话。”
余有丁和王锡爵一唱一合,他们和申时行都是一科,当然坚持要在这样的大事上替申时行署名,许国也是和他们同籍,不涉及根本利益也是一体,王家屏料想自己争不过,只得一边署上申时行的姓名,一边警告道:“若长洲回来说是我等擅作主张,诸公当替吾说明。”
意思是他现在虽然签字,却并不赞同这事,如果申时行不悦,后果由王锡爵等人自负。
王锡爵坦然道:“这个自然。”
如此说定了,内阁便是将奏章递了进去。
半个时辰后,众人并没有等到万历批复,接着就是传来消息,内廷中万历已经下了手诏,着锦衣卫逮拿黄大成,于午门前廷杖。
王家屏颇有一点挫败感,摊手道:“皇上连理亦懒得理会我等,如之奈何?”
“总要再写一封,言词需恳切一些。”王锡爵心中也大感不满,不过还是说道:“总不能弄到决裂的局面,实话说黄大成也有邀名的用意在内,这一点向皇上点名,廷杖他只不过是成全他,何苦。”
“依我看,”许国说道:“皇上只怕起了杀心。”
众人悚然而惊,确实,万历近年来对付言官的态度就是遇缺不补,教都察院永远处在缺人的状态,再过几年,怕是都察院只成为兼职的地方,本职御史人手严重不足,吵闹声也就消停很多。
这无疑是一个损招,不过各人拿耍无赖的皇帝也没有办法,皇帝不批红,内阁和吏部总不能擅自作主吧?象御史这样的官员可不是寻常的五品以下的部曹小吏,吏部可以自行派遣。
原以为皇帝和言官间的对抗会慢慢形成彼此相安无事的局面,现在看来,这一次黄大成是把皇帝得罪惨了。
各人不大明白内廷中的情形,不知道现在堂堂皇帝已经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不是人,被皇后和郑贵妃夹攻的滋味绝不会好受,原本已经处理好了皇长子出阁讲书一事,万历总以为自己能消停一阵子,黄大成将这窗户纸一捅,可想而知以后内廷不知道会起多少风波,一念及此,万历将黄大成凌迟的心都有,但如果真的想这样做,内阁肯定不干,六部,都察院,大理寺,没有哪一个衙门会同意皇帝这样的举措,如果万历一意孤行,他又有没太祖和太宗皇帝的威望,最终的结果肯定还是妥协,连嘉靖那样阴狠的脾气也没说把哪个文官给活剐了,当大明天子,也是行不得快意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