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申时行来说,万历就只能说声抱歉了。
他开始还想护着自己信的过的首辅,但黄大成以苦主的身份开了头炮,直接引发了外朝的轰动效应,黄大成惨受廷杖,差点丢了命,现在还在家中休养,吏部正在按皇帝的意思,准备将此人贬到广西当一个驿丞一类的杂官,这样的处罚已经十分严重,包括诸多阁老在内的朝中大员们都在设法营救,在这个当口,爆出了申时行的密疏事件,自然是举朝哗然,黄大成的弹劾显得十分愤怒,力量十足,他指责申时行既然在营救疏上签名,不管是否自愿亦没有申明,一边接受自己的感激一边以密疏邀买皇帝的欢心,这样的首鼠两端的行为不要说做一个首辅,就算是做一个布店商行的掌柜都不够格,做人做到这样,却能助皇帝协理阴阳统驭大明百官,黄大成觉得替举朝的同僚不值。
身为被廷杖的苦主,这番言论真是字字都站在理上,连万历本人都觉得申先生这事干的不大地道,实在是有些过于取巧了。
申时行的毛病就是这样,总是希望获得最好的平衡,不愿在任何一边失分,所以左右逢源,但这种踩钢丝的做法做好的话就是左右逢源,做坏了就是左右支拙,现在就是明显做坏了。
“皇爷,这事该怎么处理?”
张鲸是司礼掌印,也就是外朝俗称的“内相”,奋斗到这个位子的太监不管怎样都还有两把涮子,需得识文断字,并且精通外朝政务,钱粮兵谷之事也是要精通,否则任事不知,根本没有办法与外朝内阁达成平衡。
太监管事固然是弊端,但太监中也不乏专业人士,而且也不乏象怀恩这样的身体残疾,心理却无比健康的掌印太监,是以倒也不必一概而论。
只是万历朝的太监,因为君主的关系实在是乏善可陈,既没有怀恩那样的良宦,却也没有出现刘谨和魏忠贤那样的权阉,只有一窝子的无能乏味的贪财货,和他们的主子是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区别。
眼前这事,张鲸自然不可能拿出什么章程来,虽然内阁诸阁老上任时都会拜会司礼监的掌印,别的老公也多半会见,然后送上一些贽敬,这都是流传百年以上的规矩了,他当然也常和申时行见面,也接过一次几十两的贽敬,这都是面子活,申时行不可能依靠那么一点冰炭敬过活,俸禄更不必提,张鲸当然也不会在意阁老们送上的小小红包,彼此都是给面子而已。
现在申时行出事,张鲸既没有立场,也没有办法,只是等着万历发话罢了。
万历瞟一眼这个一脸无所谓的司礼掌印,也是无可奈何的道:“且再等着看。”
“那这些奏本如何?”
“先一律留中。”
“是,皇爷。”
这两天外朝被捅了马蜂窝,不仅几乎所有的言官上书,包括很多六部和寺卿的官员,甚至还有一些中层官员也全部上书,六科的给事中也没有被拉下,也有很多上书,陆陆续续已经有过百本弹劾申时行的奏折送了进来,不仅仅是浙党齐党楚党,包括申时行原籍在内的江南官员,亦有相当人数送进来弹劾的奏折。
林林总总的奏折加起来怕要近百了,而且可想而知未来几天会有更多的奏折送进宫里头来,这样声势的弹劾在张鲸的记忆中在隆庆和万历两朝都还没有发生过,嘉靖朝严阁老要倒台时似乎有这样的声势,不过那时候明显是徐阶等人在背后指使,而且各人都知道严氏父子要倒霉,是以有不少人落井下石,反正打死老虎又没有风险,好歹能出个头露个面,小小风光一把,是以那样的奏折不写白不写。
这一次申时行并无明显失宠迹象,内阁也算稳定,却有这般大规模的弹劾,而且不分党派籍贯,也几乎全部是自发行为,这只能说明申时行失尽文官之心,已经得罪人太多,恐怕不是皇帝一个“留中”就能保住的。
如果皇帝真要保申时行,就不仅仅是“留中”,而是将带头上奏的几人全部廷杖,然后再贬官,雷厉风行处置下去,后头跟进的人就会考虑跟风上本的得失,现在皇帝没有第一时间处置上书人,连黄大成都没有直接撵走,而是容他养好伤再走,可想而知,底下的人观风望色,紧跟着继续上本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看来皇上是要弃用申先生了。”
申时行一直柔媚侍上,司礼的人经常拿他来打趣,说申先生其实也是一个“老公”,与他们没有太多的区别,他和张四维不要说与张居正及态度更强硬的高拱来比,就算比起当年的老好好先生徐阶徐阁老,在这上头都差远了,怎料申时行一出状况,皇帝就做出将他抛弃的姿态,饶是太监之辈多半性格扭曲凉薄,此时心中也是不免有异样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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