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李守良的朝、鲜炮手躲在石洞和尸堆中间,看清了所有一切,后来他的话被记录了下来。
“贼自东边山谷间迎战,又一阵从后掩袭,尾并击。汉军收兵结阵,贼大噪薄之,汉兵亦哈喊齐放,贼中丸中马者甚多。方谓酣战,贼一大阵,自山后下压,汉军大败……贼从山上乱下矢石,我军百余人及汉兵数千皆死,贼四面合围,厮杀无余。”
大阵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击溃了。
杨义和周大牛等人都失散了。
虽然兄弟们说好要彼此照应,但在刚刚混乱的局面下,人人自危,无暇自保,杨义也根本无法顾及别人。
在最危急的关头,他叫周大牛等人沿着密林往北边方向逃,有石洞就钻洞,不然就钻林子,他看到周大牛等人依言往北边杀过去,杨义刚想一并跟过去时,一队女真人杀到,顺刀和虎、枪一并向他杀过来,凭着娴熟的武艺和几个大同兵的救援,杨义勉强杀退了这一股敌人,但再看周大牛等人时,他们已经走的不知去向。
战场上到处是女真人,明军越来越少,奋勇抵抗的勇者也死的差不多了。
杨义亲眼看到杜松死在阵中。
这个大帅仍然是敞着衣袍,头都似乎花白了不少,这一次的战争抵消了杜松以前几十年间辛苦经营出来的赫赫威名,将军一旦马上死,一生功业就此消,杜松两眼赤红,似乎冒着火光,他的家丁身披铁甲,一群将领聚集在杜松身边,各人随杜松左突右杀,然而女真人也知道这伙明军将领的身份,不停调集厚兵,阻其出路,连续冲杀了十几阵后,杜松身边的家丁几乎死光,随扈将领亦纷纷战死,无有生者,这一幕看的杨义全身的血都在沸腾,他和一伙大同兵聚集在一起,也是一并冲杀着,希图救援出这个叫他们身陷死敌的糊涂大帅。然而一切均是白费功夫,杜松身边的人越集越多,他的大刀也越用越吃力,矢尽力竭,最终一支重箭射中了杜松的胸口要害,没有披甲的总兵官应声落马,倒在黑暗之中,一群八旗兵欢呼着冲上去,犹如分食雄狮尸体的野狗,在杨义等人的眼中,杜松的级被斩了下来,高高抛在半空,然后被人以手拎着,很快就消失在了阵后。
杜松死后,杨义随一群秦兵在几个千总的组织下进行了最后的突围。
秦军皆劲卒老兵,前排者左手持盾,右手横握腰刀,荡开女真人的长枪大刀,后排长枪戳刺,猛不可当,在他们的攻击下,“胡兵几不能当”,然而敌人太多,阵势太厚,而地势亦太不熟习,到处是山谷和怪石,到处都是密林,可以突围的河畔似乎很近,然而在犀利的攻击下却总是看不到突到河边的希望。
女真人也知道明军最想的便是突到浑河岸边,然后可以渡河逃离,在从崖下到河边的地方摆下了最厚的阵势,杨义这时隐隐后悔,该当坚持向北方突围,或是分散潜藏在石洞之中,然而眼前这些西北汉子却是十分的固执,他们尽可能的聚拢在一起,不放弃一个袍泽,也不愿转身如狗般逃离,他们坚持向前,直到手中刀折,身上甲裂,血流于地而死。
人越来越少,敌人却是越来越多,空气中只有血腥味与喝骂声,杨义看到那天扛长枪的宣府兵死在自己眼前,死前犹自痛骂,无一声哀告或**,他感觉自己身上的一个地方被点燃了,恨不得撕开胸前衣襟才得爽快,他怒吼起来,痛骂着敌人,手中的长刀拼命挥舞,他也不知道自己斩杀了多少敌人,只知道敌人越来越多,杀的真是痛快之至。
“辽镇的,你好样的。”
宣府的百总最终倒在了杨义眼前,身中十余箭,被创很深,这个武官最终还是和自己的兄弟们死在一处,临死之前,他却是向着杨义大笑起来。
“死便死,我辽东人也是大明的好男儿。”
杨义的嗓子都喊哑了,他想向那个垂死的百总笑过去,但脸上的肌肉却抽搐在一起,看起来无比狰狞,连后金兵也被这个明军士兵感染了,看着杨义用刀撑着自己,勉力向前。
一个白甲兵走过来,站在杨义当面。
这时杨义才觉四周的同伴已经死光了,战场上的女真人已经纷纷打起火把,代替了此前被射死的明军将士,从山谷到河畔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女真人已经开始在远处打扫着战场,剥下衣甲和兵器堆积在一起,杨义心中掠过一组组陌生的词语,什么尸横遍野,血流成渠,甲仗山积……不知怎地,他又是想笑。
“就是他娘的输的……冤枉!”
杨义横过自己的腰刀,冰冷的刀锋靠的脖子上,他全身一阵战栗。
这刀已经砍出十几个缺口出来,刀是完全废了,那柄圆盾也早就不知道去向,战场上如他一般活着的明军恐怕不足百人,也是陆续被杀掉,女真人不要俘虏,就算是跪下求饶的也没有被饶过性命,战争不曾打完,他们不敢冒任何的风险。
一个身披银甲的摆牙喇走了过来,这个白甲满脸狰狞,身形横壮,站在杨义面前犹如一块散着兽性的石块,他手中的单手大刀也砍缺了不少缺口,看着杨义,这个白甲用女真话嘀咕了几句,杨义听不懂,但看到对方的眼神,他隐隐明白,这是对方在肯定自己的武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