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夺夺夺!
一阵密密麻麻的声音,从马车的四面八方响了起来,这是弩箭射在车厢壁上的声音,也是勾魂夺魄的乐曲。
在这一瞬间,不知道有多少弩箭,射向了范闲所在的马车,尤其是其中隐着的那枝恐怖的强弩射出的箭,更是挟带着无比地冲力,直接刺在了马车上!
轰的一声。
黑色的马车无助地弹动了起来,被那一弩之威震的车辕尽裂,在乱石间跳动了一下,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被等着屠杀的青蛙。
然后而车厢却没有四分五裂。
范闲低着身子趴在车厢的底板上,强行运转着体内的真气,消除了这一次巨大的冲击力,看着身旁马夫尸体下的那个大洞,也不免有些骇然,这种巨弩威力太过强大,竟然将自己的马车底板都射穿了一个洞,露出下面的山石残雪来。
范闲清楚监察院的特制马车坚固到了何种程度,内外两层木板之间夹着的是铁线棉与一层薄却坚硬的钢板,如果不是这种集合了内库丙坊与监察院三处集体智慧的马车护住了自己,只怕在这一阵密集如冰雨的弩箭攻击下,他早就已经死了。
他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呼啸弩箭之声,知道敌人的要目标肯定是自己,虽然不清楚,埋伏的敌人如何识破了监察院的换车,但他知道此时不是思考前因后果的时候,因为他的双耳判断出,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狙杀自己的敌人射向山谷的弩箭,倾泻速度之快,竟是早已超过了战场之上庆国军队攻打异国城池时的数量!
以攻一城的手段来杀自己一人!
如此强大的弩箭攻击,对方如此缜密的准备,让范闲感到了一丝死亡的气息。
很明显,山谷中的敌人也很意外于谷间的这些马车竟然如此坚固,可以承受住强弩的威力。
弩雨仍在纷飞,山谷中一片惨嚎马嘶之声,遇袭之初,范闲出的那声厉啸,已经通知了自己监察院的下属,那些六处的剑手与密探们见机极快地躲入了车中,只是留在外面的车夫与那些渭州遣来的州军,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弩箭狠狠地扎进了州军们的身体头颅,扎进了骏马的胸腹眼眶,穿刺着,撕扯着,将这些活生生的血肉脱离它们所附着的生命。
根本避无可避,一百余名州军在第一拔的箭雨下就死了一大半,而那些马儿更是惨嘶着倒在了雪地中,鲜血染遍了谷中的乌雪,看着惨不忍睹。
到处是尸体,到处是箭枝,到处是鲜血,到处是死亡。
而马车们则成为了监察院众人最后的堡垒,在弩风箭雨之中凄楚可怜地坚持着,如同汪洋里的一条船,随时有可能被巨浪吞没,便只是刹那功夫,马车车厢已经射进了无数黑色的弩箭,弩箭深入厢壁,扎入钢板,坚而不堕……谷中的马车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棺材盒子,忽然长出了无数的幽冥霉毛。
……
……
山林里又传来几声令人牙酸的强弩上弦之声,还伴随着极低的用力地喘气声。
嗖的一声!
那种可怕的巨弩再次射了出来,只是这一次不仅是瞄准了范闲所在的马车,还有两枝也对准了前方的马车。
强弩狠狠地扎进黑色的马车,轰的一声巨响,马车再次跳动了起来,然后惨惨然地向左方翻倒过去!
这是何等样巨大的力量。
范闲潜在马车中,感觉身周的一切在瞬间颠倒了过来,一道强大的震动将他抛离了底厢板,余光可见自己的斜上方,一枝尖锐的金属弩箭头已经将马车的车厢壁扎破,阴森可怕地刺了进去,距离自己的胸腹只有半尺的距离。
好险,范闲看着那枝全金属打造的弩箭,看着那枝弩箭杆处所带出来的木屑钢片,知道马车顶不了太久。
马车不能太重,所以在设计的时候,两层木板里夹的只是一层极薄的钢板,毕竟三处的那些怪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敌人会在狙杀的时候,动用了守城的强弩!
……
……
范闲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急促地呼吸了两口微甜的空气,趁着马车倾覆的那一刹那,整个人的身体已经从早先前的那个底部破洞里钻了出去。
很明显,山谷中的暗杀者没有想到范闲会找到一个不在考虑范围中的出路,所以反应慢了一刻。
便是这一刻,范闲脚尖触地,根本不敢停留,身子强行一转,在谷间的空地上划了几个怪异地线条,走着之字往山谷的一边林子里冲了过去。
嗖嗖嗖嗖,十余枝细长却锋利的弩箭,狠狠地射进了范闲先前所在的地方,射在了倾倒马车的底板,射进了谷底的泥雪中!
危险还没有解除,范闲尖啸一声,整个人的身体飞了起来,单手拍在地上的一块青石上,险之又险地避过了第二波射来的弩箭。
青石碎,人踪灭,弩箭射空!
……
……
范闲掠入山林之中,反手一扯,将身上的白色狐裘系在了自己的左腿之上,取出一粒药丸吃下,然后脱去了自己的黑色官服,反穿了过来。
一手自靴中抽出黑色的细长匕,一手握住腰畔的剑柄,他像一只幽灵似地消失在了树林里。
消失之前,他再次尖哨了一声,却没有回头往山谷中,自己那些岌岌可危的亲信下属们看一眼。
监察院的官员已经死了数人,而这几人都是死在先前那一刹那。
当范闲的马车被强弩震翻过去,这些下属心忧他的安危,顾不得先前范闲用啸声传达的命令,强行打开车门,用随身携带的弩箭向着山谷中对射,试图争取一些缓和的时间,赶到范闲的马车旁边。
然而监察院官员用的是手弩,明显没有山林中那些人的劲弩射程长,而六处的剑手们虽然被训练的有如黑夜里的杀神,但面临着这样急骤的弩雨,依然没有什么还手的机会。
不过一刹那,弩箭便将刚刚打开车门的监察院官员射成了刺猬,那官员双眼未闭。
身法最快的那人,也不过是往范闲所在的马车处靠近了六步,便被三枝弩箭钉在了地上。
范闲看见了这一幕,面色却愈加平静,平静之中带着一丝苍白的冷漠,只有平静,才可能最有效地反击。
反击。
从马车出来时,连续三次摆动,却依然被一枝弩箭射中了他的左大腿,虽然只是擦皮而过,却依然火一般的痛。
狐裘有些软,系着大腿上的伤口,很合适。
正好反击。
……
……
山谷两侧有雪林,最先前令范闲耳朵为之一动的声音,是影子的示警,他知道影子在那边山林中,所以他选择了相反的方向。
他信任影子的实力,不管那边的山林有多少人,影子都可以让那些弩手们死亡,或者是陷入死亡的阴影。
而这边的山林必须范闲亲自来做。
如此密集的弩雨必须停下来,不然山谷中的人全部都要死。
而只要弩雨一停,给了马车中的监察院密探们遁入山林的机会,范闲相信,六处的儿郎们一定会用手中的黑剑收割这些狙杀者的性命。
收割干净,一个不留。
……
……
雪林之中传出几声急促的呼哨,明显敌人已经现了范闲遁入了雪林,正在调拔人手试图进行最后的狙击。
没有人敢轻视一位监察院的提司、一位九品高手,所以这几声传递命令的呼哨显得有些慌乱,此时射向山谷中的弩箭也明显少了起来,因为狙杀马车的人们清楚,他们的目标是范闲,如果范闲不死,他们所有人都要死。
只是弩箭虽然少了许多,却依然保持了足够的密度与威慑力,将那些监察院的剑手们逼的停留在了马车中。
……
……
搜索与狙杀在持续着,邻近山头的雪地中,一声踏雪的声音响起,一名持弩的汉子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雪地忽然裂开,一枝黑色的匕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小腹。
那枝匕搅动了一下,便拔了出去,以让毒素挥的更快一些。
那个汉子疼痛绝望低头,看着身前那个全身白衣的年轻人,欲呼救,却被一道黑光割破了他的喉咙。
鲜血嗤的一声喷出,他捂着喉咙,跪倒在雪地上,右手无力地一抠,手中的弩箭射向膝旁的雪地,强大的反震力让他临死的身体跳了一跳,摔倒在雪地上,出了一声闷响。
范闲割开此人的喉咙之后,便漠然往前一飞,隐在一棵树后,冷眼看着这人最后的举措,心下微寒,临死也不忘通知同伴敌情,庆国的军队,果然是世间最强悍的队伍。
一路破雪林,上雪山,范闲已经杀了十几个人,身体也觉着有些疲惫了,也清楚地知道,此次伏击自己的,足足有两百多名弩手,而且来了不少高手,自己动起手来都觉着有些吃力,而影子那边似乎也还没有完全成功。
对方真是下了大代价。
此时他已经穿破了两道狙杀线,来到了临近山头的地方,因为他知道,那几架威力强悍的守城弩,便是被人安置在这里。已近目的,他不在乎那个人临死前的警讯,潜行与暗杀其实比正面相搏更耗体力与精神,所以他决定换一种方式。
一阵细密地踩雪声在树林里响了起来,一队弩手紧张地在这周围巡视着,一半的弩手派去追杀范闲,还有一部分正在压制着山谷中的马车,谁也没有想到,范闲竟然能够无声无息地突破两条防线,来到山顶。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知道,范闲从小就学的是暗杀与防范被暗杀,这种潜行者的本能已经进入了他的血液。
雪再飞,地上宛若突现一道雪线,一个雪影从树后闪了过来,借着树上雪花漫天落下之机,化成一道直线冲了过去!
好快的速度!
这些弩手只觉得眼前一花,便感觉到喉龙一阵冰凉,手中的弩箭在紧张之中胡乱地射了出去。
咄咄咄咄。
纵横交错,隐藏风险的弩箭之中,范闲一掠而出,左手的黑色细长匕在这些弩手们的咽喉上划过,右手一反,拔出负在背后的那柄长剑,直接斩了过去。
左手细柔入微,右手霸道纵横。
左方是一道黑色的线条,右手是一团光亮的色团。
弩箭纷飞,向着天空四野射出,射进密密的雪林树干里,便在这黑色的线条勾勒下,光亮的色团浸染中,一队弩手惨呼连连,纷纷倒毙于地,鲜血乱流。
当的一声,范闲右手那把剑在最后却遇到了强大的阻力。
范闲脚不沾地,疾掠而回,站于那人面前三步处,冷冷看着对方。
对方双手执刀,虽有些畏惧,却依然强悍地直视着范闲的眼睛,口中大喊了一声,以通知邻近的伙伴。
范闲依然不动,冷冷地看着他,然后吐了一个字:“咄!”
话音落处,他的黑色匕已经射了出去,而他的人也奇快无比地跟着这把黑色匕……射了出去,就像是黑色匕身后拖着的影子!
不过霎时,范闲便来到了那人身前,黑色匕也到了那人的面前。
被那个咄字稍乱心神,那人猛喝一声,双刀下斩,将黑色匕斩落雪地。
范闲怪叫一声,身子往上提起二尺之地,右手手腕一翻,便将长剑倒悬刺向了那人的空门处!
能够活下来,就已经证明了那人的实力,只见他疾退三步,双手不弃刀柄,反自一舞,一片刀光闪过,于电光火石间扛住了范闲的那一剑之势。
当的一声脆响。
刀断,那人胸口一闷,吐出一口鲜血来,哪里敌得住范闲剑上附着的霸道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