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反应的足够快,像道影子般冲过去,将长公主殿下扑倒在地,出指如风,电光火石间用真气强行封住她伤口四周的几处主要经脉,然而依旧现……淡淡黑气已经缓缓笼罩了她的明妍脸庞。
这把黑色的匕插在李云睿的腹中已经有了一会儿,只是被那双广袖遮掩住,范闲没有看到,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长公主殿下插刀入腹,居然还能如此自如地和自己说话,没有流露出一丝痛苦,成功地瞒过了自己的眼睛。
就是因为这一段时间,毒素早已经随着血液流遍了她的全身,入了心脏,淡淡浮出她的脸庞,即便是费介此时出现在京都,也救不回她这条性命。
范闲低头,有些手足无措看着她腹上的那把匕,看着匕的柄处,不由心头微寒,因为有些眼熟,但此时却不是管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一手扶住长公主的肩膀,一手按到她柔软的小腹上面,承自北齐的天一道无上心法,就这样毫不吝惜地灌了进去。
半晌后,一直沉默,没有半丝痛苦之色的长公主,终于皱了皱眉头,用嗔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道:“只是想好好品味一下痛楚和死亡的滋味,你何苦来打扰我?”
她这一生一直高高在上,身为皇族的小公主,备受父母兄长宠爱,谁敢让她痛苦?尤其是肉身上,除了太后的四记耳光,和皇帝在雷雨夜里的暴怒,李云睿此生,还真是不知道痛入骨髓是何等滋味。
这话说的着实有些疯癫,然而范闲哪里有闲情与她斗嘴,沉默地输入着真气,强行将她体内的毒素往一处逼着,渐渐的,李云睿脸上的淡黑之色愈来愈浓,却又往她太阳穴的方向聚拢,面部其余地方的肌肤,重又回复到往常的明妍。
范闲闷哼一声,右掌在她柔软的小腹上一拍,李云睿朱唇微张,紧接着,他左手如闪电般探入怀中,取出一粒药丸,塞进她的嘴里。
他对这把匕上的毒很熟悉,因为这本来就是自己配的,所以这粒药丸马上挥了作用,只是李云睿遮掩的时间太长,毒素已经入心,却是逼不出来了。
范闲额上的汗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不自禁地想到前世所看的那些电影小说,那些令人寒冷到骨头里的桥段,左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嘶着声音吼道:“婉儿在哪儿?大宝呢?”
在那些故事中,男主角往往在获得最后的胜利后,痛苦地现,敌人直到死都不肯告诉自己,那些被他抓住的亲人究竟藏在哪里,究竟死了没有,以此来折磨男主角一生。
那些阴沉的黯淡的电影胶片和荧光幕上的离合,让范闲害怕起来,颤着声音,完全忘记了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愤怒而无助地对她吼叫着。
……
……
李云睿嘲讽地看了他一眼,眉尖再次轻动了一下,看来匕上的毒药已经全数散入体内,那种锋利的痛楚感,终于清楚地开始侵袭她的神经。
她低头看着自己腹上插着的那把黑色匕,轻声说道:“不要总是利用自己的小聪明小手段,那些是没出息的人才会用的。”
范闲浑身寒冷,知道长公主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把黑色的匕之所以令他无比眼熟,因为这把匕本来就是他亲手做的,和费介先生在幼年时传给他的那把匕一模一样,上面抹的药物也一模一样。
在如今的天下,这种匕一共有三把,范闲自己的靴间藏着一把,三皇子李承平的靴间藏着一把,还有一把……藏在林大宝的靴子里。范闲所关心的人们中,就只有年幼的李承平和憨傻的大宝最没有自保的能力,所以他把这两把匕小心翼翼地传给他们,等待着最后的时刻,给敌人最错愕的一击。
在宫中,李承平用这把黑色的匕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而大宝的黑色匕却在长公主的手中,长公主的腹中。
“你以为我会用大宝来威胁你,当大宝在我的身边,你忽然出口令,他就拔出匕来捅我一刀……”李云睿咳了起来,咳出一丝血,讥讽地望着范闲,“当然,谁也不会认真地搜查一个胖胖的白痴,谁也不会去防备他。”
李云睿眼光渐渐焕散,缓缓说道:“这几年你一直和林大宝在一起,难道就是为了那一刻?你对他说林珙是我杀的,所以他恨那个叫李云睿的人,而天底下没有人敢当着这个白痴的面喊我的大名,除了你……”
她看着范闲,像看着一个白痴:“小手段用的太多,想的太复杂,一点都不大气。”
范闲浑身寒冷,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的一着棋,在对方的眼中竟是如此可笑,被如此轻易地识破,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抑下心头的恐惧,和声乞求道:“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李云睿没有看他,身体渐渐寒冷起来,肩头下意识地缩了起来,说道:“我便要死了,留下婉儿一人在世上受男人的欺负,有什么必要?”
“她是我的妻子,我会保护她。”
李云睿眼睛看着旁边的某处,颤着声音说道:“我本想杀了你的小妾,结果没有杀成,可你日后还会有许多的女人,我何苦让婉儿继续受苦。”
她回头,静静地看着范闲的眼睛,说道:“放心,我不会用她的性命来要胁你去做苦修士……”
范闲心头微动,怔怔地望着近在眼前的美丽容颜,此时的毒素已经全部集中在她的太阳穴两侧,随着她的血管化作几络青色,恰若两朵鬓角的青花,有一种魅异的美丽。
李云睿嘲讽看着他,缓缓举起右手,将范闲拉了过来,有些无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脸贴着他的脸,身子靠着他的身子,显得极其亲密。她就用这种暖昧的姿式,凑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秦家为什么会叛?去问萍萍吧,我只能用猜的。”
绝世之美人,即便临死之际依旧吐气如兰,微热的气息喷在范闲的耳朵上,感觉异常妩媚。范闲当然不会有任何心思,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那朵眉角青花,听着耳中渐渐传来的声音,眸子里的目光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震惊,越来越痛苦。
李云睿在他的耳边轻笑说道:“虽然我死了,但能给皇帝陛下留下一个最强大的敌人,想来没有我的庆国,也不会太无聊才是。”
范闲的嘴里干,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有些颓然地低着头,虽然沉默,但依旧表现出强烈的犹豫和茫然。
“这是你母亲当年的庭院,我本想一把火烧了,但想想还是留给你吧,这地方很美丽,最主要的是,我想你需要这个地方来想明白些事情。“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李云睿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好女婿,微嘲说道:“连大宝这个傻子都要利用,这个世上,这般无耻虚伪的人只有两个,一位是陛下,一个是你,所以……我很看好你。”
范闲此时整个人的身体已经僵住了,根本没有将最后这段话听进耳中,但紧接着,身后的一阵异响传来,让他心头大震,转身望去,只见那方残琴之后的花树移了位置,露出下方的一个小坑。
坑中正是婉儿和大宝,两个人被紧紧捆住,嘴上也被塞进了布条,根本说不出话来。婉儿双眼微红,用担心的目光看着范闲,焦虑至极,现范闲没有受伤,两行清泪便流了下来。而大宝本是一片浑然的目光,待看见范闲后,却是充满了憨憨的笑意。
紧接着,婉儿现了范闲怀中的母亲,也现了母亲的异状,眼中顿时充满了惊恐之色。
此时范闲已经一把推开了怀中的长公主,冲到了树旁,将婉儿和大宝提了起来,手指一弹,割断了二人身上的绳索。
甫脱大难,婉儿却是来不及取出口中的布条,从范闲身边冲过,扑到了长公主的身边,跪在她的身旁,哭了起来。
范闲心中暗叹一声,准备过去,却现衣角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只见大宝正傻呵呵,乐呵呵地拉着自己,似乎是再也不想放开。范闲内疚之意大作,旋即又生出些淡淡悲哀。
李云睿被范闲推倒在地,毒素早已入心,她额角的毒素所织的两抹痕迹,显得愈地湛青,与她娇嫩白晢的肤色一衬,更像是易碎瓷器上的美丽青花。
只是这青花……全部是毒,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即便死了,也要让这天下因为她的几句话,而死更多的人。
婉儿一手抓着母亲的手,一手取出塞在嘴里的布条,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虽然这对母女与世间的母女太不一样,感情并不如何亲厚,然而毕竟血脉连心,李云睿在最后一刻,没有选择用婉儿的性命去威胁范闲,而婉儿看着奄奄一息的母亲,更是不由悲从心来,止不住的哀切痛楚。
李云睿冰凉的右手,紧紧握着女儿的手,艰难一笑,最后一次抬起手,抿了一下鬓角,似乎是想在离开这个世界时,依旧保持最美丽的形象。
她的指尖从那朵凄艳的青花上掠过,衬着她唇角嘲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