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功坐在张居正对面,正襟危坐,已经俨然是一个成人的大臣,确实,他和张居正说的话题就是涉及京营,根本就是很正经的大事。
京营制度,从国初的由七十二京卫加上河南山东等班操军组成的三大营,到后来的十团营,十二团营,东西两官厅,再到现在恢复的三大营,怎么万变,都是不离其宗。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脱离由卫所制和营制不分的混乱情形,三大营的营制仍然是处于边军营制和卫所制中间,京卫各级指挥都指挥和坐营官职能混淆,互相扯皮,惟功不希望这种情形发生在自己身上。
因为他的舍人马军分属几十个卫,这些舍人同时还算是各卫的舍人或是余丁,将来招募的新军也肯定要托名在各卫之下,到时候可能会有很大的麻烦。
“现在下官这里有八百八十余人,正好可以编成两个司,按戚帅的营制,两个司编成一个千总部,设千总一人统带,三个部为一营,加上营将,中军、火器把总,一营正好两千七百人。下官的舍人营很难到两千七百人,就以最多三个司的编成为顶点了。”
张居正明白了惟功的意思,点头道:“你的意思是叫他们将兵籍集中到营,由都督府和兵部及你三方直管,不再分属各卫?”
“是,下官就是这个意思,请元辅恩准。”
“还不止如此吧?”张居正微笑道:“你是马军把总,按戚元敬的营制,各司就设千总官统带,你自己名义上才是把总,营制把总又在千总之下,有点混乱不是吗?”
“元辅真是洞悉千里,下官的些微心思,难逃元辅所料。”
“你这小子……莫拍马屁了!”张居正有点哭笑不得,也就张惟功敢在自己面前稍显惫懒本色,还敢和自己说笑两句,换了别人,哪怕是次辅吕调阳或是张四维,也是不敢在自己面前这般放纵,当然,他也不会稍假辞色的。
对惟功,他从防范敲打,到现在是真心欣赏了。
这个小子,虽然在皇帝身边也很受宠,但确实不是妄臣的料子,现在看来还是一心想做些实事的,从在军营中的动向就能看的出来。
张居正的脾气就是谁愿意真心做事,他就青眼相加,大力扶持。
当然,前提是要效忠于他。
惟功虽不算效忠于他的私人,但从成长轨迹来看,也算是他调教出来的,和他关系匪浅,可以扶持一把。
一念及此,张居正便温言道:“你的顾虑也对,虽然改京营制度很难,但凡事都是要迎难而上,老夫也欣赏你小子这一点,别人畏难而退,你却迎难而上。上个月,我已经写信给戚元敬,提起你在京营所为,元敬说他亦知道一些,对你十分欣赏。”
“哦?”惟功颇觉惊喜,他现在对自己将来仕途的打算就是到蓟镇效力,戚继光已经不在蓟镇,蓟镇总兵府在平远,也是他一心要去发展的地方,现在张居正提前替他在戚继光面前打下基础,这使得格外惊喜。
“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你虽小,但心智已经很成熟,老夫对你有厚望。二十年后,希望你是另外一个俞大猷,戚继光……不要学李成梁。”
“下官是勋戚之后,做事会比普通的武臣更知分寸。”
“正因为这一点,老夫才份外看重你一些!以前看你不过是个武学有底子的野小子,机缘巧合奏对称旨,老夫送你一套书,尽够抵销了,现在看来,竟是出乎老夫意料之外。”张居正看着惟功,沉声道:“现在勋戚子弟,有出息的不多,也不能这么烂下去,总得扶一两个榜样出来,你好生做,你现在的年纪,想实授游击绝无可能,倒是你那几个带过去的禁军武官,资历够了,不妨提几个做千总官,也叫你好跟人家交代。至于你么,马文约老了,暮气太重,过一阵子,你接他的坐营官去做吧!”
张居正的法子仍然是一种妥协,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惟功心中感激,但他知道张居正不是和自己私人市恩,他的资格还远不够,在这里只是谈的正经公务,事实上如果不是事涉京营制度,他的这些事,也不够资格到元辅跟前说。
内阁之外,不知道有多少部堂高官等着,阁老的私邸之中,更是每天排着长龙,惟功能经常见到元辅大人禀报事情,已经算是一种异数了。
“下官告退!”
在张居正身上,惟功可学的东西很多,精明干练,见事明白,举一反三,反应快捷,而最要紧的是他看到了一个政治家的素质。
政治家和政客不同的就是政客可能也长于谋国,但也会有相当的精力谋身,为自己或是为了家族,而政治家在很多事情上不是看不明白,却仍然按既定的方针去坚持下去,所为的就是自己的政治理念。
“长于谋国,短于谋身……”
在告退的时候,惟功默默在心里念着在后世看到的某个名人对张居正的评价,心中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