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九针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他又回到了九岁那年夏天。
滚滚车轮声,无止境的蝉鸣声,让他心中又燥又热。迷迷糊糊中,他忍不住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衣袖,软软道:“阿娘,我渴。”
阿娘唤住了阿爹。阿爹立即停下马车,钻进来摸了摸他的脸,又试了试他的温度,便与阿娘商量着打算在路过的村子里取点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爹回来的时候脸色惨白。阿娘见了,急急忙忙的迎了出去,阿爹似乎对她说了什么,声音里充满了焦虑与无奈。不一会,两人的争执声吵醒了颜璘。
他揉了揉眼睛,趴在车窗边上朝外望去,隐约听到阿娘愤怒的喊着:“你要去救他们,难道就不管我们娘俩了?”
阿爹苦笑着将阿娘搂在了怀中。
阿娘最终还是含着泪走了回来。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正在写信的母亲,问:“阿爹怎么不一起回来?”
阿娘将信卷成一个小筒,绑在了信鸽的脚爪上,一面轻轻叹了口气。她抚摸着爱子的头顶,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阿爹去救人了。我已写信回谷中,你外祖父很快就会带人过来接你。”她沉默了许久,抵住他的额头低声道,“璘儿乖,阿娘实在不放心阿爹,你在马车上等着,阿娘给他送些衣服再回来。”
阿娘去了很久都没回来。
村子里漆黑一片,几乎看不到灯火 。他心中害怕极了,忍不住哭叫道:“阿娘,阿爹,你们在哪?”
隐约中似是有人在呼唤着他的名字:“颜璘,颜璘……”
他胆战心惊的从马车上爬了下来,颤声叫道:“阿娘,是你么?”
熊熊的火光陡然在眼前亮起,他想要扑过去。可身上却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在自己眼前被大火吞噬。
同样的噩梦,这七年来几乎每天都在重复。
如果他没有将酒坛搬到母亲面前,或许她就不会忍受着巨大的痛楚。活生生的把自己烧死;如果他在母亲离开前多哭闹一下,多撒一下娇,或许能留下她的脚步;如果当时他能忍耐住口渴,或许阿爹就不会在路过那个村子的时候停下马车。
……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就像没有后悔药一样。与其说颜九针厌恶着像父亲那样愚蠢的善良,不如说他更深深憎恨着引起这一切的自己。
要是那时候他也跟着一起死掉就好了。
少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晶莹的泪水从眼角边沁了出来。
“很难受么?”少女的声音似乎近在咫尺。
黑暗中的少年吃惊的站了起来:“谁?谁在那里?”
一只柔软而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
明明只是试了试他的体温,却仿佛是千钧重担压在了他的胸口,让他几乎都喘不过气来。颜九针清晰的感觉到了这一切,偏偏就是无法从黑暗中清醒过来。只能使尽全身力气大叫道:“别,别过来!我染了疫症,会害死你的。”
那声音似是沉默了许久,温柔中带着坚定道:“别怕,我会治好你。”
不可能!
他花了整整七年时间。却仍然找不到完全治愈的办法。
他染上了疫症,只能依靠金针制穴才勉强活了下来。为避免金针与血肉长时间接触会长在一起,他必须每天都要更换自己体内的金针。金针刺入肉体的触感他都早已习惯到麻木了,可阿娘用颤抖的手替他施针时的记忆却像烙印一般牢牢刻在了心底。
掌心处似乎传来一股灼热感,他似乎闻到了一股烈酒的味道。
是要烧死他么?
酒精刺激在伤口上,使得少年不自觉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看看到底是谁在这么折腾他。
朦朦胧胧中。映入眼帘的依稀是一道苗条的身影。那少女头上戴着古怪的面具,一面用冰水浸湿的帕子搭在他额头降温,一面又在他伤口处小心涂抹着什么。
“别动。”他听到她说,“很快就好了。”
他胸口起伏着,咬牙大叫道:“你到底是谁?”他以为自己用尽了全力,可只有破碎的呻吟从口中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