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站在王亚樵身边,李次山对他很尊重,但尊重里面却有一份掩不住的熟络,这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主客双方那种坦然、从容,还有会心的眼神、不加掩饰的微笑,都在向别人炫耀着他们关系非同一般。对王亚樵如此,当江山接下王亚樵位子之后,李次山立刻审时度势的服从了,要不江山怎能说他识时务呢?
兴许,也是一种惺惺惜惺惺吧。
因为在穿越之前,江山也是李次山这样的一种人。
李次山微笑着进来了,胡宗南轻轻合上门,很知趣地退到了外面。
江山起身,让座,目光不经意地扫了李次山一眼。
李次山个算高的,比江山高出一个头,年纪也比江山大上一辈,身材不胖不瘦,让人眼前一亮的干练。正是让那些花季少女痴迷的事业有成的熟男造型。
紧紧从外形上,江山跟他一比,稚嫩的像根葱。
“有事?”江山轻轻把目光搁上去,暖和地问。
江山笑了笑,那笑很有空调的味道。有一种穿透他稚嫩年纪的成熟。李次山当然什么是空调?虽然他不知道夏天凉,冬天暖,总能让人舒服的空调。但是他还是能从江山的笑容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舒服。
“没啥急事,”李次山说,“我就是来汇报下一阶段的工作打算。还有跟您请示一下。劳工总会的改革就要开始了,想请您做下一步的指示。还有,”李次山说到这儿,停顿了片刻,变换了一下坐姿,才接着说,“安徽会馆一直帮助徽商处理一些麻烦,有消息说,李老头儿的事情,您已打算处理了。这件事情牵扯到日本人,可能不是一般的麻烦,闹不好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地震……这事我想要早做法律上面的准备,具体计划是什么,想请您做具体的指示。”
说完,李次山便掏出笔记本,等着做记录。
江山笑了笑,这样的汇报他的确很少听到,仔细揣摩一下,却很有学问。先是跟自己汇报下一阶段的工作,仅仅是下一阶段的打算,笼统而不具体。
具体的都到了李老头儿的事情,要对付的是日本人,这事处理不好,确实是一场足以震荡中国的大地震,当然关注的程度也肯定不一般。
这些工作都请他做具体指示,意味便很明确:这事,需要三思而后行!
但是,江山断定,这些都不是李次山今天跑来要说的话,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那封信,那封信才是他最想表达的东西,也是最私人的东西。
可是他却只字不提。
不提也好,江山自己还被那封信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想到这儿,他再次笑笑,温和而又客气地说道:“这些工作,有些都是你们提前做了的,我接手,情况还不掌握,你们只管按原来的计划往下做就行,具体有什么需要我出面的请及时通知我,你看这样行不?至于李老头儿的事情,我另有计划,你只要看着就好。放心,我绝不会惹出任何的法律纠纷,给予日本小鬼子任何找事的借口。”
江山最后一笑,漆黑的眼瞳中的邪恶光芒一闪而逝:“我会让那两个日本小鬼子见了他们的天照大婶,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次山脸上的笑僵了僵,僵得很短暂,几乎不易察觉。他又等了等,仍不见江山有谈信的意思,况且他的视线里也看不到那封信,这才起身,礼貌地告辞。
江山的心情就这样让李次山破坏了。说破坏一点不为过,这个下午他本来要思考一些事情,也想对自己的工作有个整体构想,现在他却不得不对付那封信。
江山是想不到李次山也认识陈一枝,而且看起来关系不错。其实想想,上海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陈一枝他们这些知识分子的圈子就这么大,李次山这样高级知识分子,在这个时代的上海滩也是屈指可数的华人律师,陈一枝怎么肯能不认识?
江山拿出信,仔细读起来。信的大致意思是:
江山君,得悉你接掌安徽会馆一切事务,是好事,你要善于把握。
人应该不断挑战自己,就像我们不断挑战贫困和愚昧一样。
你已被接纳为“新青年”的会员,被邀请参加将于下星期三召开的委员会。
江山一连看了几遍,信写得很直接,这便是陈一枝的风格,从不拐弯抹角。犹如这封信的字迹一样,笔墨挥运,恣肆率意。
江山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新青年会”应该是陈一枝组织的一个社会政党了,他刚刚拒绝孙中山,现在是丝毫无意参加一个现成的政党,他心里是想要自己组织一个。陈一枝对自己的要求未免太自作主张了,他根本不能做为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