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第一次明白了当年爹和娘同样站在这样的高处,却终究慨然放下一切,摆袖而去时候的心意——这壮阔江山,这锦绣大明,不是他们不爱重,只是他们甘愿为了这天下的太平,为了不让纷争再起,而慷慨放下的罢了。
没人能夺得走爹和娘的江山,一切的一切,只是他们为了天下苍生而心甘情愿的主动放手。
这般想来,顿觉这压抑深重的宫墙,终于有一片明月随清风照来,就落在她脚边。
她便笑了,心下无声地说:“爹,娘,那女儿便也放下了。”
站在这庙堂之高,自然知道贵为嫡公主的贵重;可是回望爹和娘带她所去的江湖之远,她却也更明白,那些从小享受到的人间欢愉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她深吸一口气。从此时起,她只珍惜自己已经拥有的就够了;再不去追思自己究竟是谁,也不再探求那个没有名字的祖宗神位上代表的究竟是谁。
从今以后她只是固伦。不姓司,也更不姓朱。
走进大殿,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就连长安都远远地避在了玉阶之下。
整个大殿,只有一盏幽幽的红纱罩灯,只有一个身穿明黄,孑然而坐的少年。
固伦走上前去,再不下跪,只是淡淡一笑:“皇上久等了。”
少年皇帝紧紧盯着她。
这几天,他不仅打了煮雪,然后关押了煮雪;他也更收到了来自李朝的“贡女乞还疏”。李朝那个同样还是个少年的王,竟然胆大包天,向他祈求要回贡女去。这在李朝成为大明的藩属国之后,从未发生过的事。
朝臣对李朝少年君王的任意妄为十分愤怒,主张朝廷派人去当面严叱李隆的僭越。
可是这个消息听在皇帝的耳中,其中的意味却更为深长了。
而方才,固伦在殿门外回望九重宫阙,然后明月破云而出,她转身间清笑如兰的模样,也同样映入了他的眼帘。
凝视着这一回淡然站在他面前,不跪,更无半点卑微和恐惧的固伦,他眯了眯眼:“你知道朕是在等你自己找来?”
固伦笑了,又是从前那心无挂碍的模样。
方才那一瞬,心上的云翳全都冲开,此时便又仿佛是刚刚来到大明宫廷时候的模样。
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然后自己又心甘情愿地放下了。、
从此她只是固伦,不是什么建文余脉的公主。就像心上曾经落过尘埃,起过计较,不过又被自己打扫干净了。
她便歪头盯着皇帝,无邪地点头微笑:“因为这宫里,能将煮雪姨娘轻易制服,然后让她半点消息都透不出来的人,只有皇上啊。”
“我纵然也曾想过太皇太后,甚或邵贵妃,可是却还是觉得她们的地位虽高,可是却做不到让煮雪姨娘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座紫禁城里,有这等魄力的,只有皇上才是。”
她走上前来,迎着他的目光,毫无畏惧地径直站在他的御书案前,与他只隔着一张桌子。
“我明白了,皇上实则还是在与我赌一口气。皇上是怪我,既然心里有事却不对皇上说,反倒拐了那么多弯子,动了那么多小心眼儿去找旁人。”
皇帝几乎无法直视她那澄澈如水的眸光,更对着她那无邪的笑颜无法不心痛。
他努力忍着,抬眼盯着她:“那你觉得,你应该怎么做?”
固伦垂下眼帘,甜美一笑:“我该有什么话都直接跟皇上说。我该明白……这紫禁城里,真心待我、最想护着我的人,唯有皇上一人而已。”
“是我错了,我不该防着皇上,躲着皇上。我不该不相信皇上对我的好,我该什么心里话都只托付给皇上才是。”
她说着,悠然抬眸,眸如清月。
“因为大明国土之上,真正有能力让我实现愿望的,也唯有皇上一人罢了。”
她这般清甜柔美,这般坦然面对,皇帝反倒觉得自己心下更是疼如刀绞。
“可是如果你以为错了呢?”
固伦歪头瞟过来,晃头微笑:“不会的。皇上这般特别待我,我若愚笨到连皇上的心意都一而再、再而三地猜错,那我又哪里是值得皇上这般的人呢?”
皇帝手指攥住龙椅扶手,狠狠闭上了眼睛。
“你别得意,朕也只是无奈罢了!你说的倒也没错,朕再是九五之尊,总归大不过血缘和人伦去!”
他狠狠盯着她,心下呐喊:只因你与朕是相同的血脉,只因如此。否则,朕绝不叫你如意!
固伦怆然地笑:“我怎么敢得意。我也知道这一去山高水远,注定是再也无缘见到皇上了。”
---题外话---【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