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五点钟左右吧,因为我要赶火车。”
“你是直接从公墓返回家中的吗?”
“是的。”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我没看时间,不太清楚。”
“据邻居们反映,你是大约一点钟离开家的。去公墓应该用不了四个小时吧?”
“我跟父亲有许多话要说。”严文清的声音显得很低沉。“我非常怀念跟父亲在一起度过的时光。他虽然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但是知识渊博,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他常常带我去逛庙会、看大戏,告诉我许多古今典故、趣事。他还带我去动物园游玩,我们在湖上划船,在草地上野餐,或者静静地坐着树荫下写生。他还常常教我绘画、裱糊画纸。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店里忙乎,有时还要到外地去出差,我很想念他。我跟他说,希望他能经常回家陪我玩。他说,他会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即使他人不在,但他的心也在。他会一直看着我长大成人,然后我们一起去周游世界,把祖国的山山水水尽收在画纸上。”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不满八岁,还没办法理解死亡究竟是怎么回事,心中常常怨恨他没有信守承诺,独自一人走了。‘他走了’,大人们就是这么说的。我问那个贱人,她不是说过,吃了‘忠诚药’父亲就不会离开我了吗,可他为什么还是离开了呢?她对我说,我父亲满肚子坏心思,他心里只有小玉姑姑,宁可死掉也要跟她在一起,所以他抛下我们娘俩走了。我哭喊着说她骗人。她冷笑着说,不信你就等着瞧吧,你的姑姑迟早也要离开你的。果然不久,姑姑也走了,嫁人去了。”
“我始终不相信父亲是严晓萱说的那种人,我怀疑她所说的那些话全是骗人的,就决定找一只小动物来试一下,让它尝一尝她的所谓‘忠诚药’,看看它会怎样。我找了一只流浪狗,给它尝了一点严晓萱丢掉的白色粉末,结果它在一阵疯狂的腾跃和嘶叫之后,口吐白沫,伸直了两腿……它跟我父亲一样,也走了。我后来又找了几条流浪狗来试验,结果它们的命运都一样。这些实验终于让我明白了‘忠诚药’的实质以及什么是死亡。”
“一天晚上做完祷告后,我看着严晓萱的眼睛对她说,她给父亲喂的白色粉只会让动物们死去,而不会让它们变得忠诚。父亲并没有不要我,而是吃了那些东西死去的。她要我交出那包粉末,我说丢掉了。她给了我一个耳光,还威胁我说不许对别人乱说,否则就把我卖到遥远的地方去,一辈子也别想回来,让我再也见不到爷爷、奶奶。她让我跪在她的天父的面前,一遍遍地忏悔,荡涤我不洁的心灵,洗刷我的罪孽。我一遍遍地向在天之父呼喊,有罪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希望上帝降下刀剑和雷电惩罚她。可是她的天父根本就不理睬我的呐喊,对于她所干的事情置若罔闻……”
“父亲去世后,爷爷很伤心,虽然也没见他做成什么生意,却整天待着店里不回家,可能是在怀念他视若儿子的女婿。他的身体变得很差,情绪很低落;外婆的心思都在外公身上,成天耽心他的身体,他两有时好几天都没跟我说上一句话。小玉姑姑也离开家,嫁了人。那两个巫婆变得非常专横跋扈,我成了她们任意凌辱的羔羊,我的呼喊也没人理睬,我感到又孤独又悲伤。所以你问我是不是很恨我母亲,老实说,是的,我的确非常恨她,还有她的上帝。如果不是她杀死了我父亲,如果她的上帝没有一味地装聋作哑,一切将会是另外一副样子的……”
严文清似乎陷入了沉思。
“你失去了父亲而感到伤心、痛苦,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被你杀害的无辜女性,她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和朋友难道不会伤心痛苦吗?”王熙荣说道。
“你夺走了张燕青的生命,害得张家家破人亡,唯一在世的儿子张燕鸿一直活在地狱中,因为他一直找不到自己的妹妹,不管是死是活。你藏匿张燕青的那个洞穴,是事先准备好的吧?”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严文清居然点了下头。
“那个洞穴你挖了多长时间?”
“记不得了,过了那么长时间。”
“那里石头很多,挖那个洞穴应该耗费了你不少时间吧?”
“是在张燕青去世之前的什么时候开始挖的?”
“我记不清了。”
“是什么时候挖好的?”
“记不清了。”严文清打了个哈欠。“也许是之前半个多月吧。”
“是杀张燕青之前半个多月吗?”
严文清散漫地点了下头。
“包裹尸体的那两只麻袋是什么时候买的?”
“记不清了,可能是一个多月前吧。”
“是杀张燕青之前的一个多月吗?”
严文清点了下头。
“详细说一下杀害她的经过。”
“我累了。”严文清说完把身子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王熙荣跟洪建阳足足审了严文清四天三夜。
这期间,严文清总是要上一支香烟,开始滔滔不绝地回忆过往的经历,然后在警方的追问下,挤牙膏似的挤出一点儿与案情有关的信息。
他像受虐狂一般,用低沉的声调尽情地回忆那些令人心酸的过去:他母亲动不动就给他灌辣椒水----把他浸在肥皂水里使劲儿搓洗;强迫他背诵那些不知所云的祈祷文,背不下来或者背错了就用不给饭吃、关黑匣子----关衣橱、关柴草间来惩罚他;不让他跟同学来往,特别是不让他跟异性交往,马兰是他唯一交往的同学,因为她从小就受到了严老先生的喜爱和保护,但是每次她一离开,严晓萱就要把她待过的每一寸空间都仔仔细细清洗、消毒一遍,消除那些不洁之人留下的气味;对于违抗她意志的行为,总是逼着他不停地忏悔,用“罪人……”之类的名词称呼自己,并且用“必遭天谴……”这样的话来威胁他,令他的心理饱受压力。
他的回忆饱含着对母亲的控诉,也许大部分是真,也许真假参半,但是对父亲的怀念和对母亲的怨恨之情肯定是真实的。
他除了对严晓萱的死亡过程谈得比较多外----虽然未必完全说了实话,对于其余作案过程总是推三阻四,就是不肯详细说出经过。
他回答王熙荣说:“既然你已经对它们作了一番推理,就把你的推理当做事实好了,何必再在这上面多费口舌呢?”
对于杀害张燕青的动机,他倒是有一番说辞。
“在我的心中,的确是把张燕青当做了马兰。我爱马兰,尽管她对不起我,但我对她的爱刻骨铭心,哪怕只是一个替身,对于我来说足矣。我非常害怕她再次离开我……那是我唯一能留住她、让她永远不要离开我的办法……我每天晚上都到她栖身的那个小溪旁陪伴她,跟她说话,风雨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