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川秀从朦朦的睡意中醒来。他没有起床,盖着被子半躺着,看着窗外蒙蒙的细雪漫天落下,静得仿佛可以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他感到了久违的安逸。
从远东到dì dū,从dì dū到旦雅,自己肩负着千万人的命运,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厮杀,在凶险莫测的政坛中周旋,jīng神上的负累使得他身心疲惫。如今,抛下了一切,甜甜地睡了一觉后,他感觉到神清气爽。
半倚在暖烘烘的被子里,什么也不想,看着每一朵雪花旋转、落下、消逝,竟能辨认出两朵雪花之间的差异,紫川秀为自己能看得如此细微而惊讶不已,那种玄妙的感觉难以表述。
不知不觉中,窗外已经变黑,有人敲门,紫川秀这才清醒过来:“请进。”
“张先生,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请问您可准备用餐了吗?”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紫川秀穿好衣服来到餐厅。林雨坐在餐桌前,乌黑的秀柔顺地垂下,遮住了半边俏丽的脸庞,眼神中透出种说不出的寂寥味道。林云飞坐在对面,姬文迪坐在她旁边。
“林小姐,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看到人都到齐了,紫川秀有点不好意思:“真对不起,饭菜都凉了呢。”
见到紫川秀,林雨露出了笑容,盈盈起身迎接:“其实我们平时也是习惯很晚才吃的。”
林云飞只是略带冷淡地一点头,什么也没说。
偌大的一张餐桌,只有四个人进餐,身着白衣的佣人悄无声息地上菜,菜肴不多,但味道却很好,紫川秀顿时胃口大开,刀叉并上地奋勇冲锋,像是他肚子里有个无底的黑洞。
相形之下,其余三人的吃相就文雅多了。
看着紫川秀狼吞虎咽,林云飞露出了鄙视的眼神,嘀咕道:“粗人!”
林雨瞪了他一眼,和颜悦sè地对紫川秀说:“张先生,觉得还可以吗?”
“很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鲜美的菜!”
饭是好饭,菜是好菜,主人不但热情好客,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应该说这是一顿很愉快的晚餐。但紫川秀总感觉对方似乎对自己隐瞒着什么,那个叫姬文迪的女子一直在不动声sè地观察自己,目光里充满了戒备的味道,尤其当自己拿起餐刀的时候,她立即有意无意地用身体遮挡住了流风霜。
而林家的海军上将则一言不地板着脸,像是紫川秀欠他钱不肯还似的。
一种无声的默契存在于所有人中间,连端茶倒水的佣人都在嘴角默默含笑,这让紫川秀很不自在:自己是外人,一切被瞒在鼓里的味道是很不好受的。
jīng致的餐具、jīng美却不张扬的饮食、高素质的佣仆,这让紫川秀对林雨的身份充满了好奇。自己虽然身为紫川家的高级军官,但是就享受来说似乎还难以跟对方相比。
他猜想对方应该是河丘的权贵子弟,偏偏河丘姓林的贵族又太多,无法猜出她的身份。
紫川秀旁敲侧击地打探,对方不动声sè地遮挡了回来,回答得滴水不漏:“我们家做点小生意……哦,我们祖上是河丘的贵族,不过现在已经没落了。我的父亲吗?不好意思,他老人家已经去世了……我上次的叔叔吗?他也去世了……”
眼看对方露出了真切的哀伤,紫川秀大感尴尬:“失礼了,让你们想到了不开心的事。”
“没什么。张先生,您最近从dì dū过来,紫川家那边可有什么新闻吗?”
“紫川家的新闻吗?无非是元老会吵吵嚷嚷,统领处争争吵吵,监察厅打打杀杀,总长府罗罗嗦嗦罢了。我们也懒得理会那些大人物的事,只要每rì三餐有着落就满足了。”
林雨沉吟道:“听说紫川家任命了一名统领名叫紫川秀,他出任西南军区司令,他是个怎样的人呢,你可知道?”
紫川秀微微一震,她是故意的还是凑巧?
“嗯,”他故作沉吟状:“说起紫川统领大人啊,那可是位了不起的人啊!他孤身光复远东山河,魔族闻其名而丧胆。不但如此,他还是位道德崇高、品行高洁的伟人,那伟大的人格就如那太阳一样照耀温暖着我们万民,老百姓每天都在祈祷,祈祷紫川统领长命百岁,让他永远治理我们,没有他老人家伟岸的身影给我们指点方向,我们可怎么办啊?”
林云飞冷笑一声:“张先生,你在开玩笑吧?河丘都在传说,这位新来的统领是个吸血鬼,到任后每天都在盘算着如何弄钱,他脸皮厚得匪夷所思,手段更是千奇百怪,连他家的小狗满月都要广帖子摆酒敲诈礼金。前两天我见到我叔叔林睿,他叫苦连天,说不到一个星期就挨敲诈了三次,每次从旦雅回来,他身上连买根棒棒糖的钱都没了。”
紫川秀面红耳赤得恨不得躲进桌子底下,一直没出声的姬文迪也在摇头叹气:“荒唐,紫川家怎么派了这么个活宝来担任黑旗军司令呢?”
“其实,”紫川秀还在强辩:“这些都是表面现象。说不定,在内心的最深处,那位紫川秀统领是位深藏不露的好人啊!大家有没有想过,他拿那么多钱回家干什么呢?一个人怎么花也花不完,说不定他是拿去赞助失学儿童啊、治理沙漠啊,或者捐献给远东义军抗击魔族做军费了呢?”
“垃圾,不用看也知道那人是个垃圾。”林云飞不屑一顾:“一个人当然是花不完啦,但说不定他拿回去金屋藏娇养了一堆小老婆呢?贱民毕竟是贱民,无论他们爬得多高,但出身注定了他们目光短浅,贪得无厌!这种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一看就知道是个无耻之辈!张先生,怎么啦?你的脸sè好差!”
“我……我吃得太饱,肚子痛……”
“是这样的吗?”林雨神情惆怅:“紫川秀真的是那么一个庸俗之辈吗?十年前,流风西山大人被他击败,从此一蹶不振,直到临终,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见一下当年的对手,一直不能如愿。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很想见见他,也算一了西山大人的宿愿吧。”
屋子里静下来了。谈起流风西山的时候,林雨脸上带着深深的依恋,语调中充满了伤感之情。
林云飞安慰她说:“西山大人逝世,我们同感悲痛。我叔叔林睿和旦雅那边常有来往,如果你想见紫川秀的话,我可以拜托他安排。”
“如此就谢谢您了!下次林睿长老和他见面的时候,我可以扮作长老的亲随。”
“这样怎么可以呢!以你的身份,太委屈你了。”
“不,以我的身份会晤紫川家的统领,那样太惊世骇众,他也未必敢来。”
紫川秀插口说:“呃,其实那个紫川统领啊,我也跟他很熟呢!”
“啊,真的吗,张先生?”
“呃,我常常在报纸上见到他呢!”
“嗤!”林云飞出不屑一顾的轻蔑声。
林雨笑得花枝乱摇:“张先生,您真幽默!”
紫川秀憨笑着:“真的,我认识他呢!不骗你们!”
林雨笑得越大声。
不知为何,看着那个贱民装扮小丑样逗林雨开心,林云飞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他干咳一声:“张先生,有件事我要请教,下午时候,我有事到旦雅那边,顺道到紫川家的出入境管理处查看了一下,档案里根本没有张阿三这个人,你有什么解释呢?”
紫川秀淡淡地说:“您顺路跑了一百多公里去旦雅,还顺道去边防治部少,又顺手查看了在下的资料——林家还真是太平啊,肩负着保卫祖国重任的将军们都闲得慌呢!”
林云飞脸sè微微一红:“你不要转移话题!你的证件是假的!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他们搞错了。”紫川秀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
“我没必要跟阁下解释吧?这里是林雨小姐的府邸,你我都是林雨小姐的客人,既然主人都没对我身份提出置疑,何必阁下多事呢?”
林云飞霍然站起,肃容整装:“看着我!本官,林云飞,林氏家族东海第一舰队统帅,海军上将,长老会直属大臣,河丘东南领主!此地乃林家领土,本官乃林家军队将领,本官有权盘问你的身份!”
紫川秀正在思考对策,林雨已经冷笑了:“林将军,你好大的官威,在我家中对客人威风——请你出去吧,今晚我不想见到你。”
“林雨,此人来自紫川家,来历诡异却又武艺高强,我担心……”
“谢谢你的关心,但我的安全我自己能负责。姬文迪,送客!”
林云飞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紫川秀很不好意思地起身:“林雨小姐,对不起,给你添了麻烦。”
林雨静静地凝视着窗户,仿佛没听见他的说话。
“那么,谢谢盛情款待,我已经吃饱了,就此告退。”
“三哥,陪我出去走一下可以吗?”
紫川秀霍然转身。
雪已经停了,月sè清朗,两人不紧不慢地漫步河丘街头。
“林雨,有件事我要跟你说。”紫川秀轻轻说:“林云飞猜得没错,我是紫川家军人。”
林雨毫不惊奇:“那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你会对我不利吗?”
没等紫川秀回答,她自己已经很有把握地接下去了:“你不会的。你的眼神清澈明亮,是那种天生正义的人。你是不会对那些孤身一人的弱女子下手的。”
“第一次见面时候,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仰望着头顶的圆月,林雨慢慢地说:“君武艺高强,不畏强暴,偏又温文尔雅,体贴入微。君有逼人的锋芒和锐气,又充满了深邃的哀伤和思念,清澈明睿。那时我就在想,那是个怎样的男子啊!世上竟有如此俊郎的郎君!”
紫川秀静静地听着,他知道林雨此时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只是需要一个倾听的对象。
林雨注视着紫川秀的眼睛:“但不知为什么,这次见面,你的眼神为何如此悲哀?从那次分别,你一定经历过非常伤心的事情吧,以致让你如此消沉?”
紫川秀无言以对。那次见面,自己还是意气风的远东王,心里牵挂着远方姑娘的俏影,立志要建立宏图伟业。但不到半年时间里,自己经历了背叛、惨败、出卖,远东没了,姑娘分手,兄弟绝交。短短半年的时光,眼前佳人俏丽依然,自己却经历了沧海桑田。
不知什么时候,密密的小雪又开始下起来,纷纷扬扬,两人都没有在意。
在路过一个路口时,林雨指点着路的左边:“我们过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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