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白茫茫一片。在纷纷扬扬的飞雪中,大道上向西行进的人群络绎不绝。士兵们背着自己的包裹和行囊,零零散散或是三五成群的结队行进。士兵们都穿着便服或者剥去了职衔标志的制服,用头巾裹住了脑袋冒雪前进。在士兵们麻木的脸上,没有激动,没有伤悲,有的只是前途未卜的茫然。
监察长大人已经战败,监察厅已经解散,再没有人管他们了,也没有人要求他们为谁而战。如果愿意投诚远东军的,那就留在营地里;如果愿意继续跟着监察长大人远走他乡的,那就到庙村去集合,那里还有忠于监察长大人的部队;如果两样都不喜欢的,那——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有人选择了留在军营里等候远东军过来接管,有人则激动的宣称要去庙村继续跟随帝林大人,但更多的人,却是不声不响的卷起了包袱和行李,安静的从军营的后门走出去。打了那么久的仗,士兵们思家心切。何况,谁也不知道胜利者会怎样处置自己,虽然总长声称特赦所有叛军,但大部份官兵都不愿拿自己的xìng命来试验新总长的宽宏和诚信。
紫川秀骑在马上,在道边伫立着。士兵们cháo水般从他身边走过,对这位银的年轻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不是没有人动过歪脑筋想抢劫他的战马回家,但将军身后上千名雄壮的武装卫队让他们丧失了动手的胆量。
在紫川秀身后,身披着黑甲的白川一手按剑,jǐng惕的注视从身前涌涌而过的叛军士兵。她低声对紫川秀说:“大人,虽然说监察长阁下已下令投降,但这样深入叛军,我们身边的护卫还是太少。万一碰到叛军大队,下官担心身边的力量不足护卫大人安全。”
紫川秀点头,望着那远远的平线上一个小黑点,他心cháo起伏,在那个偏僻简陋的小村庄里,自己亲如血肉的兄长受伤躺卧。他很想过去,再见帝林一面。但理智告诉他,自己不该过去。猜到了紫川秀的想法,白川说:“大人,我觉得您现在……不好过去。”
“嗯?”
“大人,监察长大人已经认输,我相信,他是不会对大人您不利的。但是看这个情势,监察长阁下已经控制不了部队了……而且,您过去,见到监察长大人,您打算要跟他说什么呢?难道要说声对不起吗?”
紫川秀猛然转头,愤怒的盯着白川,她吓了一跳,不敢再出声。
紫川秀自己却先泄了气,长叹:“祢说得对。我确实没必要去的。”
“是啊!”
“但我还是要去。”
说完,紫川秀一紧马绳,逆着人流策马奔驰起来。白川才反应过来,冲卫队喝道:“还不快跟上大人!”
紫川秀抵达庙村时,还是迟了一步。他只看到了黑沉沉的一片低矮屋子,村子里空荡荡的,静无声息。
在村口处,一个宪兵军官见到了紫川秀一行人,快步走上前来:“是远东统领大人吗?”
卫兵们立即围上来,要冲上去将这个军官扑倒。借着天边最后一缕夕阳光亮,紫川秀却已看得清楚了,来人正是今西。
“住手。”紫川秀喝住了卫兵:“今西?监察长大人在哪里?”
今西鞠了一躬:“统领大人,我家大人已经离开。他告诉我在此等候,说您应该会来。这里有他给您留下的一封信,请您查阅。”
一个卫士从今西手中接过了信,恭敬的转交紫川秀。
紫川秀伸手抚摩着手上的信笺。一个卫兵识趣的奉上了火把,借着火把的亮光,他看到了帝林俊秀而笔挺的字迹:
“阿秀吾弟:
见字如晤。
今rì一战,吾弟名动天下,无论武艺与霸业,皆至无上境界。为兄虽然战败,但亦在心中为吾弟深感欣慰可喜。
吾弟虽已屹立于辉煌巅峰,但制霸大业,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吾弟切莫以目前地位为满,权臣之路,步步荆棘,进退维艰,古来功高震主,稀有善终。倒不如一步踏出,便是海阔天空。
以为兄观之,大陆纷争亦有三百年,紫川氏气运已衰,流风家分裂成四,林氏庸庸碌碌。天下纷乱已久,万民不堪其苦,当此时,应有王者横空而出,手掌利剑,扫灭群僚,一统天下。
而吾弟平远东,镇魔族,统万里江山,掌无敌铁军,拯人类于存亡,挽家国之危难,功勋盖世,誉满天下。群雄之中,唯有流风公主堪以与你较一rì长短,然则霜公主却偏属意你,此正为天命。未来天命王者,舍吾弟其谁?当取不取,反受其咎。
沙岗之战后,吾弟前方,已是一马平川。成大业者,切忌妇人之仁。他rì若能见大陆一统帝国诞生,为兄即使在九泉之下,亦为吾弟昭昭功业喝彩鼓舞。
魔族皇族野心勃勃,凶残狡诈,绝不可信。然则目前用人之际,吾弟可考虑用魔族兵攻流风与林家,削其实力,待天下平定后,勒令魔族皇族迁入内地,逐一戮灭;派人类军官统掌魔族之兵,人类官吏管辖魔族之民,迁人族居民入魔族境内,百年之后,王国便成帝国又一腹地,此为吾弟之无上功业也。
流风族叛逆成xìng,绝不可留。除霜公主外,皆应铲除。
林氏狡诈伪善,然则野心魄力皆不足撼动吾弟霸权。可留,可杀,存乎吾弟一心。
紫川氏目前唯余紫川宁一人,宜封以厚爵重禄,以安民心。但,元老会之流定要斩尽杀绝,因吾弟麾下的忠臣猛将众多,将来必成新朝贵族,而元老会等皆为前朝支柱,已垄断经济和民生要脉,堵塞新朝贵族进取余地。缺乏新贵族群的支持,新帝国将成无根之木,决难长久。此事关系帝国命脉与国运,绝不可心慈手软,切记,切记!
能与吾弟为友,实为愚兄此生最大幸事。然人生无常,造化至此,深以为憾。今rì别后,愚兄将率部出洋,游览海外山河,逍遥此生,吾弟前程远大,勿以愚兄为念。
保重身体,期盼重逢。
帝林七八七年一月五rì”
把手中的信笺看了一次,两次,三次,紫川秀百感交集。他望向今西:“监察长大人,还留了什么话吗?”
“大人说,他的伤并无生命危险,让下官转告您,请您不用担心。”
“今西,也请你转告他,让他好好保重身体。我期待着将来重逢之rì。”
今西鞠躬:“遵命,大人,下官一定转告。告辞了。”他转身上马,从村中疾驰而过,逐渐消失在苍茫的夜幕里。
紫川秀深深的眺望着今西消失的方向良久,他小心翼翼的把信封好,放进了大衣贴身的口袋里,然后,他回头对白川说:“我们回去吧。”
相比于监察厅阵营里的凄风冷雨,此时的远东大营里却是一片欢腾。紫川秀回营的时候,主帅大营里正在举办宴会。紫川秀还没踏进门口,便听到了主营那边传来的一片喧嚣嘈杂声,划拳声、叫好声、闹酒声,他皱皱眉,叫来了营地的执勤军官:“怎么回事?营地里为何如此喧闹?”
“启禀大人,几位总督前来叩见总长殿下,说是要庆祝大胜。总长殿下也就答应了,他们正在营里举办宴会,还想请大人您赏脸参加。”
紫川秀脸sè一沉。刚刚击败帝林,抚恤伤兵、收容叛兵、接管叛军指挥权,部下骤然多了十几万兵马,为安排他们的衣食住行,又要提防他们暴动难,参谋部和后勤部的官员们忙得人仰马翻。总督们倒好,打仗糟糕得一塌糊涂,打完仗他们倒是跳出来说要庆贺了,真是恬不知耻。
他问:“有哪些人?”
“具体人数下官记不得了,但有科维奇、胡麻、安德烈、米海等诸位总督大人,还有些周围行省来的元老代表,都说是来恭喜宁殿下的。”看着紫川秀的脸sè不好,他低头致歉道:“大人,下官是今rì的值勤官,监管不严,请大人责罚。”
紫川秀叹口气,不管怎么说,紫川宁毕竟还是家族的主君,她若执意要开宴会,没有自己的命令,部下们确实也不好拦阻的。甚至就是自己,碍着紫川宁的面子,也不好过去扫兴。
“不关你的事。继续值勤吧。”
虽说不过去扫场,但紫川秀也没闲到这个地步,要过去凑那群二百五总督的趣。他径直回了自己帐里,几个幕僚军官早已等在那里了,向紫川秀请示答复。
“大人,侦查部门报告,对面的叛军确已崩溃了。请大人明示,我们何时派遣部队过去接管?还有,派遣哪些部队过去?”
“大人,我们现部份叛军兵马正在有秩序的逃逸,是否要追击他们?”
“大人,有不少叛军士兵自行到我军阵前投降。是否接纳?”
“大人,后勤部门请示,投降叛军的伙食供应标准如何制定?”
“大人,安置归降叛军的营地请您划定?”
“大人,有一个投降的叛军头目请求您的接见。他自称卢真,是原监察厅的高级幕僚官。”
堆积如山的问题中,唯有这个问题引起了紫川秀的兴趣。他把幕僚们都打去了后勤部:“这些问题,你们该请示明羽阁下。去吧!”
“啊,明羽长官说他无法定夺,正是他让我们来请示大人您的……”
“没事。就说我授权他全权处理就是了。还有,把那个卢真带上来,我要见他。”很不负责的将棘手事务都推给了部下,紫川秀翘着二郎腿等着见卢真。
比起当年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瓦伦要塞镇守军法官,现在的卢真早已没有了昔年的威风。他哆哆嗦嗦跪在紫川秀面前,不停的抽自己嘴巴:“我该死!我该死!我抗逆王师,罪大恶极……我该死,大人,我也是被叛贼们胁迫的……”
紫川秀冷冷的注视着他。虽然他叫卢真来的目的并不是想欣赏这场掌嘴秀,但看着昔rì这无耻又跋扈的家伙这般用力作贱自己,他倒也没叫停的意思。
知道眼前的人是世上屈指可数有能力救自己的人,卢真是下了死决心了,每个耳光都抽得拼了死力,抽得脸颊红肿,嘴角流血,耳膜嗡嗡作响,脑子晕,可紫川秀不叫停,他也真不敢住手,一直抽到自己jīng疲力竭的瘫在地上,喘息如牛,才听到对面坐的人冷冷的话了:“卢真,参与叛逆,攻打总长府,谋杀斯特林——论罪,你被杀头二十次都不多。你该死不该死,不在我,而在你自己,你明白吗?”
“是是!罪臣明白,罪臣明白……”卢真也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能否活下去,不在于给紫川秀磕多少个响头,而在于自己能给他带来多少利益。
“大人,监察厅昔rì在家族各处安插眼线情报员,他们的名单,我知道不少!”
紫川秀轻蔑的扫他一眼:“卢真,你脑子秀逗了?现在外面几十万叛军争先抢后的要投降我们,跟我们打过仗见过血的叛贼我们都能招降,还在乎你那几百个眼线?何况,监察厅已经垮台了,那些眼线还有什么作用?他们还能跟谁汇报?这个情报,还不值得救你xìng命!”
“是是,大人说得对,罪臣愚昧……”卢真额头上冷汗直流:“大人,监察厅派驻林家和流风家那边的情报员,我也知道不少,能跟他们重新联系上,让他们继续为家族服务!”
紫川秀沉吟道:“这个情报……倒还有点份量。不过要救你xìng命,那还远远不够。何况,这些东西,我们抄了监察厅的档案库也能找到的,说不定比你提供的更齐全。”
卢真连忙出声:“大人,监察厅的十五处秘密档案,我也知道放在哪里!里面有很多珍贵的秘密资料……另外,监察厅聚敛钱财无数,收藏的地方我也知道……”
紫川秀心下意动,表面上却是满不在意的摇摇食指:“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就不要拿出来显摆了。我的时间很宝贵。”
“是是,大人目光远东,志向深远,罪臣的这点小东西实在不放在大人眼里……”卢真汗湿重衣,拼命的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出有点价值的东西。他可怜巴巴的望着紫川秀,目光里满是哀求:“只是罪臣浅薄,实在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了……”
“其实你说的这些东西也不错了。”紫川秀心下嘀咕,脸上却是严厉:“看来,卢真你反省得还是不够深刻,诚意也不是很足!”
卢真不敢再答话,只是拼命的磕头,将脑门在地上磕得“匡匡”做响,铁青红肿一片。紫川秀也不拦他,只是自顾说:“这样吧,我给你安排个清静地方,你住下好好想,想好了写份悔罪书给我。”
卢真茫然:“悔罪书?请问大人,写什么?”
“写什么都可以。写你刚才说的东西,你知道的情报,监察厅叛军的资讯和人员,还有这次叛乱的经历过程,都写出来吧。详细点,慢慢写,不急,我会常派人过去找你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