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红衣,我想你一定不是军法官出身?”
吴滨诧异道:“大人您说得一点没错!我本来是七七七的技术总监,后来被委任为一〇一特种师师长,指挥技术兵种——不过您是怎么猜出来的呢?”
“专职的军法官不会那么多嘴的。他们都知道,自己不清楚的事不要多问。”
吴滨脸红耳赤,起身说:“真是很抱歉,下官确实不懂事,失礼了,请大人…”
“坐下来吧,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斯特林轮廓分明的俊脸被雪光映照得苍白,眼睛深邃而有神。他望着一望无际的雪原,在那片白茫茫的雪原尽头,远方的树林只剩黑黝黝的一线。
“军法官是应该公正严明,但对你的那些同僚,我的感觉也不是很好,他们更像一台机器,而不是人。我也不知道监察厅平时是怎么培养你们的,是否进了监察厅就一定要断绝七情六欲。但板着脸不苟言笑就代表公正严明了吗?未必吧?”
目光转回吴滨身上,斯特林微笑说:“吴红衣,你是我见过的——怎么说呢——最有人情味的军法官,你很人性。”
听得这样的评语,吴滨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谦虚,他支吾的说:“呃,大人谬赞。这个,下官愧不敢当,这个…”
“我并不是在赞你。”斯特林很认真的说。
吴滨更不知如何应答了。
幸好,斯特林很快转换了话题:“对于监察总长帝林,你是怎么看的?”
“帝林大人?”吴滨愕然,他答道,“帝林大人刚正严厉,意志坚强,对各种邪恶行为绝不妥协。在卫国战争中,他用兵如神,运筹帷幄,击退了魔族的大军,是国家的柱石功臣…”
斯特林打断了他:“吴滨,我问的是你个人观感。”
“个人观感?”吴滨一下子泄了气,他苦笑着摇头:“大人,您知道的,帝林大人是我们的顶头上司。作为下属,我们能对他怎么看法?平时,帝林大人待部属们很宽容,只要不犯军法,战斗勇猛,犯下再大的错大人也能保住我们。但若是犯了大人的规矩,他的惩罚也是毫不容情的。若说看法…我很怕他就是了。”
“是啊…很怕他。”斯特林叹道,心头浮现那个孤傲的身影。希望别人怕他而不是爱他,或许,这也正是他的希望吧。
但总长为什么要杀他和林秀佳呢?
事情太突然了。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这很让斯特林纳闷。
想到帝林身处危险中,自己却不能及时赶到,斯特林心急如焚。
他先站起身:“走吧,歇得差不多了。”
吴滨其实还没有歇息够,但他不敢拒绝斯特林,只好苦笑着起身牢骚说:“哎哟,大人。这种天气半夜赶路,您真给我找了个好差使啊!除了我们,下官还真想不出还有谁会这半夜出来…”
话没说完,大道上远远的传来了沉闷的马蹄声,二人同时望去,在那漆黑的夜里,从帝都方向赶来了一群骑士,他们的身影在黑暗中如火一般飞快的经过,转瞬就消失在大道的尽头。
目送着骑兵们的身影消失,吴滨笑笑:“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除了我们,还真有这么倒霉的人啊!”
斯特林琢磨着,这么一行骑士到底有什么急事?要这么急着半夜赶路走?但很快,对帝林的担忧占据了他的全部精神,他很快把这事给抛到了脑后——此时,斯特林也好,吴滨也好,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刚刚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正是来自帝都总长府的求援信使。
信使也绝不会想到,就在半道的那片树林旁,他们已经与求援的目标擦身而过。尽管他们满心焦虑的拼命死赶,但他们注定是不会抵达达克大营的。在大营前数里处,人疲马倦的他们将会遭到远征军中的宪兵部队伏击,最终全部被杀,一个也没能逃脱。
而这些,斯特林现在是想不到的。他和吴滨顶风冒雪,在凌晨三点的冷夜黑风中,跨坐在僵硬冰冷的马鞍上朝帝都城奔去,大腿内侧的皮都被磨破了,火辣辣的疼,满脑子想的只是对帝林性命的担忧。
“大人,前面就是望都陵了!”吴滨从斗篷里伸出头来,他的声音在雪夜里听起来干涩又清冷:“过了这个山头,我们就到帝都近郊的第一个检查站了。天气这么冷,检查站的哨兵该回去钻被窝了吧?”
望着前方那个黑黝黝的山头,斯特林不出声的点点头,他脚下用力刺了一下马刺。战马受疼,嗖的一下猛窜了出去,二人加速转过了山头。
突然间,二人同时勒住了战马,惊疑的望着眼前:料想中黑灯暗火的检查站,此刻却是灯火通明。漫天的风雪中,大群黑色斗篷的骑兵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将只有两间小屋的检查站照得亮如白昼。二人同时注意到了,在检查站的上空飘扬的旗帜并非往常的红色飞鹰旗,而是一面蓝底金色的剑盾交叉图案旗帜。
二人同时勒住了战马。惊疑不定的望着那面旗帜。
“吴红衣,我记得望都陵检查站是隶属帝都中央军的。”说着,斯特林转头望了吴滨一眼,目光中大有深意。
吴滨凛然,立即答道:“大人,我也不知道。”
突然,身后传来了粗鲁的喝问:“你们是什么人?站住!”
几个宪兵从道边的树荫里冲出来,一个军官气势汹汹的冲二人嚷道:“立即下马。接受检查!”
吴滨气愤地反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凭什么盘查我们?”
“我们是监察厅的,我们有权…”
“废话,老子也是监察厅的,而且比你官大!”
争论声惊动了那边的检查站。立即,五十多名骑兵向这边冲来,在几步开外,他们停住了马步,缓缓围了过来。
斯特林立即警觉,他开声喊道:“我是斯特林,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听到斯特林的名字,骑兵们起了一阵骚动。
有人答话:“斯特林大人。我们是监察厅属下。奉命在此执行任务。”
“监察厅?你们是谁的部下?”
“是帝林大人的部下。”一个军官越众而出,他从马鞍上跳下来,大步向斯特林走来:“更确切的说。是我的部下。”
在斯特林面前几步,他站住了脚步,摘下了头盔,于是斯特林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这军官向斯特林草草行了个军礼说:“军务处长大人,久违了。我等在此恭候已久。”
看着这个人,斯特林皱起了眉头:“哥普拉?你在这等我?”
“正是。帝林大人说了,处长大人您义气深重,接到消息后必然会连夜兼程赶来,下官等只需在此恭候即可见到大人您了。大人神机妙算,一切尽在他预料中。”
斯特林一楞。他的瞳孔慢慢的收缩:“是帝林的安排?”
哥普拉淡淡地点头。
“那么说,飞鸽传书也是假的?”
“消息倒并非虚假。就在数个小时前,紫川参星指使罗明海谋杀我家大人,幸好被我英勇的监察厅士兵击退,帝林大人安然无恙。”
“帝林安然无恙…”斯特林慢慢的重复了一次,脸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但熟识他的人已看出了,军务处长眼角微微抽搐着。脸色铁青了。
他冲着哥普拉笑笑:“既然帝林没有事,那我就是白担心了。这么大半夜的,赶路也蛮累了,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拨转马头想回头,但哥普拉却抢上一步,拉住了他僵绳,仰头对斯特林说道:“大人已经到这里了,何不进城去见见我家大人再走?我监察厅再简陋,一张舒服的床还是能提供的,大人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斯特林笑笑:“这么大半夜的,哥普拉你就不必麻烦了。”
“大人,您到了这里都不肯进城见我家大人,这会让下官很为难的,帝林大人会责罚我们招待不周,怠慢了您的。莫非我们有哪里做得不对,惹大人您生气了吗?”哥普拉嘴上说得客气,手却紧紧拉住了缰绳,脸上半分笑意都没有。
二人默默对视了好一阵,目光如刀锋般在空中砍斫着,谁都没有说话。大伙心知肚明,到了这种地步,再继续敷衍装客气已是不可能了。
斯特林冷冷的、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好胆!”
“下官不敢,奉命行事而已。”
“总长殿下是否已经遇害了?”
“下官不知。”
“宁殿下呢?”
“下官不知。”
“那你知道什么?”
“下官只知道,今晚要带大人您一起走。”
“如果我说不呢?”
哥普拉笑笑,也没见他做了什么动作,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阵飕飕的尖锐破风声,斯特林的战马突然出了一阵惨嘶,前蹄一软跪倒在地,随即翻倒。在它的脖子上,有几个穿口的血洞,鲜血正汩汩的流出。
在战马倒地前斯特林已经灵活的一跃,从马背上跳下来。跟随自己多年的坐骑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蹄子无力的踢打着泥土,汪汪的眼睛还在哀求的望着自己的主人,嘴里出了低沉的哀鸣。
斯特林悲伤的望着战马,他蹲下身来,一手捂上了战马的眼,另一手摸到了战马脖子上动脉,暗运寒冰真气。顷刻间,战马已经结束了哀鸣,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这时,斯特林重新站了起身。他正视着哥普拉:“家族立国三百年,恩泽未竭,气运犹在。虽有能强盛一时的权臣,但谋逆者从不得善终,杨明华之类,足为前车之鉴,这也是天数。这句话,希望你能转告给帝林。”
哥普拉微欠身,肃然道:“下官定当转达。不过,大人您为何不亲自跟帝林大人说呢?”
斯特林遥视远方,地平线上,巍峨的巨城在黎明的晨光中浮现。他摇头,有一句话哽在了心中,他并不打算跟眼前的人说。
以前,我们情同兄弟手足,生死患难与共;此刻,你已沦为国贼。即使见面,大家还能说些什么呢?
斯特林望向哥普拉:“阁下已非我家族臣子,也不再是我属下,下官二字,也不必再提起了。”
哥普拉默然。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该讨伐国贼了!”
哥普拉急忙后跳几步,躲在了斯特林剑刃范围外,喊道:“大人您难道就不再考虑一下吗?帝林大人是您的挚友,非要动武伤和气吗?”
斯特林没理会他,他把手扶在剑柄上。就在这瞬间,冲天的杀气徒然升起。
凝重得有如实质的气势迎面扑来,哥普拉竭尽全力才撑住了身体,他呼吸急促,不停的后退,后退,再后退——不单是他,整个队伍都在后退,士兵们抵受不住那恐怖的威压,踉踉跄跄的向后倒退。
战马不断的嘶鸣、吼叫着、撅蹄,尽管士兵们拼命的拉住缰绳,但它们还是纷纷转身逃走,连主人叫唤都不肯回来。动物的本能告诉它们,面前是一头不可匹敌的凶兽,绝不可接近。
斯特林太恐怖了!
哥普拉叫苦不迭,以前作为友军时还没如此感觉,但站在敌对一方时,他才真正明白“紫川之虎”的威力。斯特林的武功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他剑未出鞘,但气势已经压制了全场。在他的威压下,士兵们能站稳就不错了,根本没法上前近身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