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李苗一五一十,将整件事情和盘托出。却是他的一位好友之子,数月前应邀去元宝炬家做客,席间见到元家“歌姬”的容貌和琴艺,不由得沉迷了进去,自此念念不忘,茶饭不思。好友夫妇百般询问,方知其中缘由,又见其日益清减,精神渐差,于是再三上门向元家请求,希望能将那位歌姬赎买出来,纳为自家儿子的姬妾。元宝炬被他们烦得不行,只好直言相告,说那日献艺助兴的,乃是自家妹子,绝不可能作人姬妾。好友夫妇愕然之下,想到其妹乃寡居归家之人,这才反应过来。所谓“初嫁从父,再嫁从己”,当日元宝炬设宴,原其妹自己择婿来着!再结合其妹在宴会上所奏的《长歌行》,好友夫妇自然明白了,元宝炬之妹所选择的是谁,而其子也只能熄了此心。
“此事在咱们这个圈子内颇有流传,南阳郡公恐怕也有些骑虎难下。偏偏允宣当日却没去赴宴,之后又外调阳城为太守,只有令兄留在京师。令兄籍籍无名,又没任何官职,南阳郡公自然是不好屈尊上门的,此事也就耽搁了下来,”李苗笑饮了一口醇酒,“不过,如今允宣回到京师,又拜访了南阳郡公,姻缘自然是水到渠成。于是刚才我特地出言相试,果然你就立刻承认了。”
“哈哈!元慎兄刚才虽然是说笑,却真得恭喜允宣才行。毕竟佳人难得啊!”前尚书右丞张嵩笑道,“说起来也是出人意料。没想到南阳郡公之妹,会是这般才貌双全之人。然而其前夫赵郡李才李作予,为人却是鄙陋不堪。昔年他在城东昭义里随广宗潘崇和学《服氏春秋》,与颍川荀颖荀子文为同窗,他听说荀子文家住城南,便讥讽说城南有四夷馆,不知足下为何方之夷。荀子文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城南是国都南面向阳胜地,有什么不好的?若言川涧。伊、洛峥嵘;语其旧事,灵台石经;招提之美,报德、景明;当世富贵。高阳、广平;四方风俗,万国千城;若论人物,有我无卿。这一番话,说得李作予哑口无言,全体学子也一同大笑,连潘崇和也笑着说,汝颍之士利如锥,燕赵之士钝如锤,果然是这样……本来,这不过是件口角小事而已。李作予却恼羞成怒,从此便退出了学堂,而且和咱们城南士子也全部断了交接,真是可笑之极!如今允宣同样居于城南,却得其遗孀倾心。不知道李作予泉下有知,是否会气得死复重死,哈哈!”
这一席含讥带讽、替城南士子出气的话,说得众人一齐大笑。周惠在诸人中年龄最轻,资历最浅,也只得附和着一笑置之。
然而。品味着颍川荀颖荀子文的那番言辞,周惠却另有一番感触。
灵台石经,灵台是汉光武帝所作,基址虽颓,至今犹高五丈余,其东有魏武帝曹操所立的辟雍,而本朝的明堂,便是位于辟雍的西南面;石经是东汉蔡邕所刻,以篆文、蝌蚪文、隶二部,立于太学门前,供后儒晚学勘误取正之用。报德、景明,报德寺乃高祖孝文皇帝所立,为冯太后追福,其东便是魏朝太学、国子学所在,由孝文皇帝亲笔题名为劝学里;景明寺乃世宗宣武皇帝所立,复殿重房,青台紫阁,有房舍一千余间,虽外有四时,而内无寒暑,所谓“竹松兰芷,垂列阶墀,含风团露,流香吐馥”,号称“珈蓝之妙,最得称”。这些至今依然还在,记录着洛阳历史之辉煌,见证着魏朝文治之隆盛。
至于高阳、广平,是指孝文皇帝亲弟高阳王元雍,以及宣武皇帝同母弟广平王元怀。这两王亲贵无比,孝明帝即位时,受宣武帝遗诏,与清河王元怿一同辅政。荀子文作辞的正光年间,正是高阳王元雍权势最盛的时侯,身担丞相之重,富兼山海之饶,出则鸣驺御道,铙吹响;入则歌姬舞女,丝管迭奏。其所居住的王府,几乎能和洛阳皇宫相齐,王府中有僮仆六千,女伎五百,每食必以数万钱。自汉晋以来,诸王再如何豪奢,也没有达到这个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