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进入南荒的第三天,上午启程时还风和日丽,一转眼就暴雨倾盆。几乎是一瞬间,到处都是豆大的雨点,打得人眼都睁不开。
南荒气候湿润,到处是茂密的蕨类植物,明明是开好的路,几场大雨一下,疯长的植物就把道路完全遮蔽,好几次都是祁远比藤蔓下找出几许蛛丝马迹,众人才没有迷路。
吴战威砍开一丛茂盛的凤尾蕨,眼前是一棵爬满藤蔓的大树。那棵树有十几米高,高处粗大的叶柄伞状分开,叶柄两侧对称生长着羽状的叶片,每一片都有一两米长。树下虽然还在滴水,但比外面的骤雨好了许多,几名护卫一起动手,清理出一片足够容纳车辆和马匹的空地。
看着布满鳞片的树幹,程宗扬问道:“这是什么树?”
“桫蛇木。”祁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庆幸道:“幸好还没进山。”
“怎么?山里比这儿还难走?”
众人从白龙江口南下,进入南荒前最後一次补充了物品,到现在还没有碰上一个村寨。路上相处几天,祁远已经知道这个自称盘江南来的年轻人其实对南荒一无所知,不过祁远也不计较。人生在世,谁能没有些秘密呢?这年轻人虽然不懂南荒,人倒不坏,一路相处下来,大伙已经是朋友了。
“倒不是路难走。进了山,一道一道都是山谷,这场雨一下,少不了要山洪。”祁远说着还心有余悸,“上次进山也遇上大雨,我们等了两天,水都退了才走。谁知道上游被冲下来的石头堵住,刚进了河道,山洪突然下来。那次我们二十多个人,就活下来三个。”
祁远摇了摇头,取出酒葫芦抿了一口,递给程宗扬。
灌了一口腥苦的药酒,程宗扬咧着嘴道:“这附近没有人家吗?”
“过了前面的黑石滩才有。南荒树比山多,山比水多,水比人多,有时走上三五天也碰不到一个村子。”祁远啧了啧嘴,“有些村子在路口结了草,碰到了也不敢进。”
“为什么?”
“南荒大族十几个,小的一个村寨就是一族。路口结了草的,就是不欢迎外人进去。有些走南荒的不懂这规矩,进去了就没有再出来。”
奴隶们推着马车来到树下,他们衣服单薄,一个个都被雨水淋透了,放下车就精疲力尽地躺了一地。祁远过去一个个把他们踢起来,“把衣服拧干!身上的水都擦净!不想把命扔在这里的都坐起来!睡过去的都叫醒!”
吴战威和那个叫小魏的年轻护卫都是走过南荒的,不用祁远吩咐,便解下马鞍,卸下走骡的负重。
程宗扬也依样卸下马鞍,擦去座骑身上淋的雨水。他的座骑是一匹黑驹,由于是山林里骑乘,这匹马并不像草原上驰骋的战马那样高大,耐力却是极好,通体皮毛乌黑亮,性子也温驯。程宗扬骑了几日,越看越是顺眼,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黑珍珠。
林子里的藤蔓野草似乎很不合黑珍珠的口味,它伸出又软又大的鼻子东嗅西嗅,然後打了个响鼻,不屑地昂起头,懒洋洋甩着尾巴。
这群人里最舒服的也许就是武二郎了,这一路程宗扬可算见识了这家伙好吃懒做的无赖行径,大伙拼命赶路,他在车上呼呼大睡。做好的饭菜,这家伙第一个先下手,吃饱喝足还要来上一曲。这位爷不是来幹活的,乾脆是有人管吃管住,往南荒来旅游的。让程宗扬直後悔不该给他一个银铢的高价。
凝羽跟武二郎完全相反,这一路上大伙满眼满耳朵闹心的都是武二郎,却很少人见过凝羽。她大多时候都像消失一般,只偶尔出现……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微笑。这个女人确实带给他很多意外的惊喜。
忽然黑珍珠颈後的鬃毛抖动了一下,它昂出一声嘶鸣,然後扬起前蹄,似乎想挣脱缰绳。
程宗扬在马颈上轻轻拍了一掌,“叫什么,安静!”
一向温驯的黑珍珠却愈不安起来,它嘶鸣着奋力挣动缰绳,蹄下溅出大片大片的泥水。
一股寒意掠过心头,程宗扬猛然回头,瞳孔顿时收缩起来。
一名奴隶盘着腿席地而坐,身体以一个僵硬的姿势靠在树上。一条青绿色的粗藤从他脖颈和胸腹间绕过,蠕动着越缠越紧。那奴隶一隻手被青藤缠住,另一隻手从青藤的缝隙间伸出,手上还抓着一块未吃完的乾粮。他张大嘴巴,却不出一丝声音,脸色像喝醉一样涨得通红。
一隻青绿色的蛇头从奴隶腋下伸出,它额头正中有一条黄色的蛇纹,阴森的蛇眼中狭长的瞳孔直竖着。它微微昂起头,血红而分叉的尖舌火焰般从蛇口一闪而过,然後盘旋着缓缓朝奴隶颈中伸去。
程宗扬拔出鞍侧的弯刀,嘶声道:“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