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门,山洞深处。
这个苗疆最大的暗蛊门派已经传承了三百多年,而位于娑回谷中的这座山洞,被开辟出来作为门派的住地,也快有两百年了。
整个山洞内部就犹如一座巨大的迷宫一般,到处都是四通八达的裂缝和甬道,蜿蜒纵横,错综复杂,大约是占据了一整片的山腹,谁也不知道尽头在哪里。山洞内也有大大小小的空旷地方,有的小如卧室,有的大如会议厅。洞内阴凉森冷,一片漆黑,再加上苗疆这里气候潮湿,洞里许多地方长年都在滴水。
罗生门开辟出来的,就是这座山洞的外面一部分,一百多年来也展成了不小的规模,足以容纳下门派最鼎盛时的好几百人。
山洞中最大的一处空洞,开阔空旷得几乎犹如足球场一般,高达数十米,从一端望到另一端都有些吃力。洞顶上垂下无数悬挂的钟乳石,被流水冲刷了千万年的玄武岩,在洞壁上形成无数道华丽繁复的褶皱,千姿百态。犹如巨大的瀑布在从上方倾泻而下时,奔腾的流水一瞬间被凝固成了坚硬的岩石,将那千万朵浪花定格为静止而瑰丽的永恒。
洞内照不进一点天光,也没有点灯或者烧火,但是却并不黑暗。因为有无数点银白色的细小光芒,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空洞的洞顶,洞壁上稀稀落落地也有一些,像是夜幕中的漫天繁星,又像是一张镶满了碎钻的华丽天鹅绒。
这些银白色光点也像星星一样,会有轻微的闪烁,如果仔细去看的,就会现它们其实全都是一只只巨型萤火虫一般的虫子,腹部能够出柔和的白光。无数只虫子停在洞顶和洞壁上,尽管出的光线并不是太明亮,却已经能为这个巨大的空间提供足够的照明,照亮其中的大部分地方。
空洞中显然是经过了大规模的人工修整,中间一大片地面平整开阔,可供数百个人在上面站立。四周都有精美的雕塑,十八根黑色装饰柱分别矗立在两边,上面悬挂着年代古老的镂花铜灯,成为一处气势宏伟的大殿。
大殿的尽头一端,有一块突起的巨大玄武岩,足有六七米高,四周陡峭上面平坦,仿佛一座高高在上的平台。平台后面一扇宽阔的石雕屏风,上面浮雕的尽是些蛇、蜘蛛、蝎子、蜈蚣、蟾蜍、蜥蜴、毒蜂……还有更多的生物根本就辨认不出到底是什么,密密麻麻挤满了整座屏风,让人一看就毛骨悚然。
高台上石雕屏风的前面,像是王座一般安置了一张宽大奢华的座椅,背后铺着一张华丽的旧白色皮革,上面绣满繁复精致的黑色纹样。那张皮革柔滑细致,色泽稍微有些黯淡,竟是一张有了不少年头,但硝制得极好,保存完整的人皮。上面精美的黑色绣纹,则是用人的长长头作为丝线,一点点绣上去的。
“门主……”一个少年十万火急地从大殿的门外飞奔进来,在高台下方停住,对着台上座椅中的一人行了一礼,虽然满脸惊慌失色,却仍然半点不失敬畏之意。
“外面那个女子已经闯到第三重门殿了!我们十几个人都拦不住她!”
宽大的座椅上,斜斜地歪着一个男子的高大身影,脸被掩在屏风下面的一片黑暗中,看不分明。他似乎根本不注意自己是什么形象,坐没坐姿,躺没躺样,一条修长的腿随随便便地搭在座椅的扶手上,另一条腿就悬在空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散漫不羁,甚至带着几分落拓之意。
本来在这种宏伟气派,犹如武侠中魔教总坛一样的地方,这个坐在宝座上面,被称为“门主”,按理说地位应该十分尊贵的男人,应该穿一身华丽丽的黑底金纹唐装之类,或者穿件神秘的带兜帽黑色长袍,才能跟周围的环境相配。
但是,他身上穿的就是一件最普通的宽松白t恤,某宝上十九块一件爆款包邮的那种。而且最让人想要戳瞎眼的是,那件t恤的前面竟然印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神烦狗头像,看一眼就觉得视觉受到了严重污染。在这座阴暗森然而又华丽气派的大殿里,怎么看怎么突兀奇怪,画风完全不在一个次元,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穿越过来的。
就是这副莫名其妙的模样,却让人从中看出一种不可言喻的威压,以及极度危险的血腥气息,无法抬头去逼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甚至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地屏着气。
男子单手支着自己的脑袋,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地面上,一只足有两米长的红蓝色蜈蚣正和一只体型差不多的蝎子翻滚在一起,激烈地缠斗。听见下面那少年禀报的声音,这才慢悠悠抬起头来,虽然还是看不见他落在阴影中的脸,但是看样子似乎有了一点兴味。
“……什么样的女子?是苗疆人?”
他的声音偏低,音质很柔和,像是掠过的绵绵微风一般,但听上去的感觉完全不是如沐春风,而是半夜里走在一片黑暗的墓地或者树林中,犹如鬼息一般低低地拂过人的肌肤,令人毛骨悚然全身冷的那种阴风。
“看样子不是苗疆人,是外面来的。”下面那少年还是不敢抬头,“是个很厉害的双重异能者,说是我们抓了她的队友,如果不放人的话,就踏平我们整个罗生门。”
“难怪……我就说苗疆怎么会有敢硬闯罗生门的人。”男子懒洋洋地换个姿势,直了直身子,“原来我用傀儡蛊抓的那些人是她的队友……我不放人,就踏平了罗生门么?”
他似乎觉得很有趣地轻笑一声,目光落到地上缠斗的那两只巨大毒虫上面,此时那只蝎子已经将蜈蚣拦腰咬成了两截,正大肆啃嚼着蜈蚣的尸体。
男子轻瞥一眼之后就兴味索然地移开了目光。并没有见到他有什么动作,但那只足有两米多长的蝎子,全身披着的坚硬甲壳突然出一阵咯咯的声响,急剧地凹陷进去,像是被无数股无形的力量给捏扁碾碎,而里面的躯体则是融化消失了一般。转眼之间,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巨型的蝎子,就只剩下地上一团紧紧缩起来,扭得不成样子的干瘪甲壳。
男子站起身来,从蝎子旁边信步跨过,连看都没有看它一眼,径直往大殿的外面走去。
“算了,在这里闲着也是无聊,我出去看看吧。”
……
罗生门山洞内的第三重门殿里,满地狼藉不堪,四壁和地面上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冰凌,门殿内的柱子、雕塑和灯台,断裂的断裂,毁坏的毁坏,像是刚刚被一场暴烈的龙卷风刮过一般。
地上躺了好几具罗生门内弟子的尸体,大部分都是身上刺出横七竖八的冰凌,鲜血蔓延了一地。还有几个受伤的躺在一边哀嚎呻吟,门殿尽头的几个弟子,一边一脸惊骇地望着门殿中央那个冷冷站在血泊中的女子,一边逃命一般往山洞深处退去。
“救命啊!……”
罗生门作为苗疆最大的两个暗蛊门派之一,恶名远扬,苗疆被下蛊暗害者数不胜数,人人提到罗生门的时候都是毛骨悚然,满怀恐惧,连躲都躲不及。门派创立数百年来,还从来没有遇到被人这么嚣张地打上门来,一路横行无阻连杀了数十个弟子,直闯到第三重门殿的。
夏然在后面一道风流直追上去,卷住落在最后的一个小弟子,把他给拖了回来,一把扯掉他脖颈上挂着的那串养蛊容器,一根尖锐锋利的冰凌直抵到他的眼睛前面,声音冰冷:“再问你一次,走进你们山洞里的那些人现在在哪里?”
“求求你别杀我!我也不知道!……”那个小弟子被她刚才血腥狠辣的杀人手段吓得魂飞魄散,全身抖地望着离他眼球只差毫厘的冰刺,几乎都快成了对眼,“……那些人是被门主的傀儡蛊控制,自己走进罗生门里面来的,只有门主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你问我也没用啊!”
夏然仍然没有放开他:“那你们的门主在哪里?”
“门主他,他就在里面……”小弟子有些结巴。罗生门现在的这位门主,有着整个苗疆最高的控蛊天赋,一身暗蛊蛊术深不可测,是罗生门有史以来最年轻也最强大的一位门主。但是他性情阴戾怪异,捉摸不透,即便是作为罗生门的门主,似乎也对统治这个门派毫无兴趣。有兴致的时候管一管,没兴致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人家都打到门上,快把罗生门给拆了,他也照样无所谓地待在里面置之不理。
夏然一把甩下那个小弟子,正要继续往山洞深处走的时候,里面悠悠地传出了一道柔和却带着浓浓阴气的声音。
“小姑娘,不用再往里闯了,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