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窗外冷雾凄迷。风穿窗吹入,吹入了冷雾。灯光冷雾中蒙赤,活人的脸庞,死人的脸庞,也都在冷雾中蒙赤了。
这冷雾简直就像是在人身上透出来。活人有人气,死人亦有鬼气。鬼气自然比人气更重。鬼气阴森!
张铁、林平只觉得整个身子就像是浸在冰水中。好在李玄衣一留就留下两个人。
漫漫长夜,如果只得一个人,真不知怎样度过。他们两个人私下亦打算不离开对方。只可惜一个人就算是本身往往也有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
张铁并不想这时上茅厕,但需要到的时候,他却也没有办法。他当然不好意思解决这种事都要林平陪伴左右。
林平更不好意思跟去。在这里于是就只剩下林平一个人。在这种环境之下,身旁有一个活人总比连一个活人也没有好。
张铁一离开,林平就慌了。他忽然觉得这店堂又冷了几分。少了一个活人,鬼气自然相应重了。他的额上却有汗。冷汗。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叹息。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他没有回头,面容却一宽,道:“这么快?”
话一出口,他的面色就变了。张铁才出去,没有理由这么快回来。张铁的脚步也没有这么轻。他根本就没有听到脚步声。
“谁?”一声轻叱,他急忙回头。这一动,他就发觉自己的脖子已不能扭动,一双冰冷的手已从后面伸来,扼住了他的脖子。那简直不像是人的手。不是人又是什么?
鬼?僵尸?林平面都青了,脱口一声惨呼。
店堂后面的院子非常阴森。没有灯,只有天边的一弯新月斜照下暗淡的光芒。
没有灯的地方本来就已阴森的了,何况这院子当中还植着一株白杨?白杨树高叶大,风一吹就沙沙作响,是秋树中最令人萧瑟一种,亦是萧瑟秋声的代表。
院子里的西风此际正急。白杨多悲风,萧萧愁煞人。在这个院子,这个时候,又岂只愁煞人,简直已吓煞人。
张铁心胆都寒了。他的名字虽有一个铁字,在他的身上,却只有一样东西是铁打的。
他的刀。刀锋虽未出鞘,刀柄已在他的手中。在这个地方,无论在做着什么,他都绝不会让那把刀离开他的手。
刀有杀气,一刀在手,据讲连鬼神都要让三分。他一手握刀,一手正要拉开裤子,就听到林平那一声凄厉已极的惨呼。他的一张脸立时白了,刀呛啷出鞘,慌忙奔回。
店堂中冷雾更浓,灯光浓雾中更黯淡。林平已倒在地上。他整张面庞都已扭曲,一脸惊惧之色。
这惊惧之色,你说有多强烈就有多强烈。他的眼睁大,眼珠已凝结。死人的眼瞳根本就再没有变化。看样子他竟是给吓死的。
他的身上并没有血,身上衣服却已萎缩,整个身子都在散发着迷蒙的白烟。绝不是风吹入来的冷雾,也绝不是死气。
死气无色,冷雾通常只带着夜间的木叶清香,这白烟却飘着刺鼻的恶臭。迷蒙的白烟之中,林平外面的肌肤竟是在销蚀。
只不过刹那,他的手已不像人的手,他的面庞也已不再像人的面庞。肌肉销蚀,现出了骨头,连骨头都开始销蚀。风吹过,骨肉散成了飞灰,散入冷雾中。
张铁死盯着林平的尸体,一个身子僵住在那里,他的手已冰冷,甚至他的心都已冰冷,冷雾仿佛已结成尖针刺入他的心深处。
他奔回来的时候,店堂中并没有人。现在也没有,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是有人存在,并且已待在身后。
他突然回头。在他的身后,果然站着一个人。他只是突然惊觉,完全不知那个人什么时候来到了身后。那个人简直就像是冥府中放出来的幽灵。
事实上,那个人的确已死了七八天,已没有可能是一个人,却只怕还没有到冥府报到。这两天他还在人间徘徊。
他还是一具僵尸。冷漠的脸庞,残酷的眼神。站在张铁身后的那个赫然是龙七。
他的面容如生,一个身子仍标枪般挺直。僵尸的身子本来就挺直,直得很。僵尸的脸庞,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突然看到死板板的一张僵尸脸庞,你又害不害怕?“龙都头!”张铁失声惊呼,一张脸刹那死白。
他惊呼的声音很奇怪,完全不像是他本来的声音。他面上的表情更奇怪,就像是一个人突然见到鬼一样。他事实见鬼。
龙七仿佛没有听到,面上完全没有表情,双脚一跳,跳到了张铁的面前。张铁一声怪叫,忙举起手中刀。
死在他这把刀之下已有不少人,刀上已有了杀气。僵尸不会死,却可能倒在刀的杀气之下。只可惜他的刀还未举起,龙七双手已扼住了他的咽喉。
“僵尸——”张铁嘶声惨呼未绝,语声便已被扼断,舌头却被扼了出来。他的眼也死鱼一样突出。
一股腥臭的气味突然在他胯下涌出,他的一条裤子已全都湿了。龙七这才松开手。
他的眼珠子在转。僵尸的眼珠是不是还会转动?目光落在萧百草的尸身之上,龙七的面上竟露出了怜悯的笑。僵尸的面容是不是还有变化?僵尸是不是还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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