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浪道:“我不必试,也不能试,我只要一出手,现在就已是个死人。”柳夫人看看柳三通,柳三通在看着自己的手。柳夫人忽然笑了:“我不信,以你的剑法,以你的脾气,怎么会怕别人?”
孟浪冷笑道:“我几时怕过别人,谁我都不怕。”又干了几杯后,他的豪气又生,大声道:“若不是有那四个人在,不管段飞有多大本事,我都要他死在我的剑下。”
柳夫人道:“有哪四个人在?”孟浪道:“孙伏虎,林祥熊,南宫华树,钟展。”柳三通的脸色变了,大多数人听见这四个人的名字,脸色都会变的。
孟浪却偏偏还要问:“你也知道他们?”柳三通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知道他们的人,恐怕还没有几个。”
江湖中不知道他们的人确实不多。孙伏虎是南宗少林的俗家大弟子,以天生的神力,练少林的伏虎神拳。他不但能伏虎,而且还能伏人,显然已是岭南一带的武林领袖。
林祥熊是孙伏虎的结义兄弟,一身钢筋铁骨,做人却八面玲珑。五年前,江南六省八大镖局联营,一致公推他为第一任总镖头。江南武林,白两道的朋友,连一个反对的人都没有。
南宫华树的门第更高。南宫世家近年来虽然已渐没落,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的武功和气派,仍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至于“风云剑客”钟展,更是远在二十年前就已名满江湖了。
柳夫人道:“他们都在西湖?”孟浪道:“不但都在西湖,而且都在半闲堂,红梅。”他又喝酒:“我去了三天,他们好像时时刻刻都在那位公子左右。”
柳夫人也叹了口气,道:“士别三日,真是应该刮目相看,想不到段飞居然能请得到他们四位这样的贵客。”
孟浪道:“他们不是他的贵客。”柳夫人道:“他们不是?”道:“他们最多也只不过是他的保镖。”他冷笑:“看他们的样子,简直好像随时都会跪下去吻他的脚。”
柳夫人不说话了。她又看了看柳三通,柳三通已经没有看着自己的手。他在看着孟浪的手。孟浪的手握得很紧很紧,指甲都已握得发白,就好像手里在握着一柄看不见的剑,正在面对着一个看不见的对手。一个他自己也知道绝不是他能击败的对手。
柳三通忽然道:“如果我是你,如果我看见他们四位在,我也绝不敢出手的。”孟浪道:“你当然不敢。”柳三通道:“这并不是件很丢人的事。”孟浪道:“本来就不是。”
柳三通道:“但是你却好像觉得很丢人,很难受,我实在想不通你是为了什么?”孟浪不说话,只喝酒,拼命地喝。只有一个存心要跟自己过不去的人,才会这么样喝酒。只有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丢人的人,才会跟自己过不去。
柳三通道:“你在那里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子难受?”孟浪忽然站起来,大声道:“不错,我是很难受,因为我自己知道我已经完了。”
冷酒都化作了热泪。这个冷酷,倔强,骄傲的年轻人,居然也会流泪,也会哭。他哭起来就像是个孩子。他说了实话,断断续续地说,也像是个孩子一样,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其实我并不怕他们,孙伏虎和林祥熊只有一身横肉,南宫和钟展只会装模作样,在我眼中看来,他们根本连一个钱都不值。”
“可是我怕段飞。”“现在我才知道,就算我再苦练一辈子,也休想能比得上他。”“我去找过他,按照江湖规矩去找他比武,让他不能拒绝。”“这就是我去找他的结果。”他忽然撕开了衣襟,露出了胸膛。
他的胸膛宽阔而健壮。现在他的胸膛上已多了七道刀痕,弯弯的刀痕,就像是新月。“他用的是刀,一把鬼刀,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也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法。”“我给了他七七四十九剑,他只还了我一刀。”
“我平生从未败得如此惨,也从未想到我会像这么样惨败。”“我知道就算再苦练一百年,也休想能接得住他这一刀。”“我求他杀了我,逼他杀了我。”“他却只对我笑了笑。”“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我却看得出,他不杀我,只因为我还不配死在他的刀下。”“从那一瞬间开始,我就知道我完了。”
柳三通默默地听着,什么话都不再问,什么话都不再说。听完了他也开始喝酒,不停地喝。所以他们都醉了,烂醉如泥,喝醉并不能解决任何事,但是至少可以让人暂时忘记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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