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候……死?”慕楚凑至他嘴边,片语断言,他还是听清了。
“直到你说出是何人指使,自然会给你个痛快。”
张七缓缓地眨动着眼睛,那眼眶已经大而黑,像是一个巨大的悲伤的黑洞。空洞的面容已经没有过多的表情。
“洛……闵……”
“冥州洛溪城?闵大人……”慕楚苦苦思索着,“洛溪督邮闵长宪?”
张七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
慕楚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转而向张七行了一礼,“张兄竟能撑过六日,此等胆略和气度实在让人佩服。奈何各为所主,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张兄在黄泉路上,一路好走。”
张七的眼里露出了欣喜的光芒,近乎疯狂。
他迫不及待地盯着慕楚抽出腰间佩剑,准确无误地插进了他的心脏,那一刻,他的表情近乎于享受,仿佛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完美的极乐世界。
子夜的钟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已是第七日的凌晨。榻上的张七满足地缓缓闭上眼睛,周围皮肤已经溃烂的空洞眼眶里缓缓流出双行泪水,殷红如血,恍若胭脂。
胭脂泪,修罗道,血肉化白骨,白骨幻成灰。
【第四节】
“哎,我说你怎么了?自从张七死了,你每天就坐在这里呆,哎你看看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慕白对坐在桌旁一动不动如同木雕的慕容烟左呼右叫,奈何慕容烟连个眼神都没给。
“他死的是挺惨的。可是,这咱不也是没办法嘛!”慕白困惑地挠挠头。
慕容烟还是面无表情,状若呆痴。
“哎,我说你倒是说一句话啊!吱一声总成不?”
“吱——”
“……要不是我见过你之前的样子,还以为堂堂未央宫三宫主是个傻子呢。”慕白忍不住调侃道。
出乎意料地慕容烟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反驳或是气急败坏地追着他打,只是用手撑着头趴在桌上,面露哀伤地叹了口气。
慕白这下真的没辙了,于是搬出了救兵。
慕楚在慕容烟的对面坐了下来,略一沉吟,“烟儿,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慕容烟嚯地一下蹿起来,眼神定定地把他瞧着,像是要把他看穿一般。
慕楚亦悠悠地站了起来,洞察地笑了笑:“有什么想说的,就说罢。”
“初遇你的那一次,我见你被那么多人追杀,浑身都是血啊……”慕容烟陷入了回忆中,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那时候,我想,你真可怜,那些人真可恨!他们都该死……”
“那日你说,救你我会后悔的。我心里就想啊,怎么可能呢?你那样俊美非凡的人,光芒万丈的人,我心里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后悔?”仿佛是问他,又仿佛是问自己。
她自言自语着,并不想要回答。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话一般,慕楚微微扬眉,那长眉郁郁青青,宛若青山远黛,而那盛世的容光,胜过一切暝暝沈沈的山光水色。
他缓缓地侧过头,霎时那张光洁如玉的面容便有一大半笼罩在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
“一切有光的地方,黑暗必如影随行。”
像是被她触动了什么复杂难辨的情绪,慕楚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藏着少有的沧桑疲倦:“我当然不是那么好的人……不是一个带来光明的圣人。”
“小丫头,让你失望了。”慕楚无奈地笑笑,满含歉意。
他的坦诚倒让慕容烟说不出话来,她目不转睛地瞪着他,那些连日来累积的诘问和埋怨就统统被堵在了唇边。
“我还小的时候,并不是一无所有。”慕楚第一次坦诚地说起自己的过往,让慕容烟和慕白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直到后来,渐渐被夺走了一切。”慕楚的表情在黑暗里有些晦涩莫名,慕容烟隐约能分辨出那张俊颜此刻冷若冰霜。
“被死亡的命运追逐着东奔西顾,疲于奔命。慕家被灭门的那一天,我失去了最后一丝庇佑,也涤荡了心中最后一点顾忌。”
“那些摧毁了我生活的罪魁祸,仍旧高高在上、酒池肉林。而我,却已一无所有。”他低沉的话语仿佛跋山涉水来到慕容烟的耳畔,飘飘渺渺让她难辨情绪。
“一……一无所有吗?”慕容烟楞楞地开口。
“像你这样的女孩儿,知道什么叫失去吗?”慕楚摇摇头,仿佛自嘲般地笑了笑。
“可是,这样伤及无辜的人……”慕容烟小声地辩解。
“没错,复仇会殃及无辜,但有罪之人将一个接一个得到报应!世事往往不遂人愿,走错一步,攸关生死;殃及池鱼,在所难免。”
那样霸气果断的口吻,不容置喙的坚决,带着不甘与愤恨,狠狠地敲打在慕容烟的心里。
唯有沉默已对。
“我……我自幼学习医术和药理,自以为对各种医药了如指掌。之前我在医术里看到各种毒药的性状功效以及服用之后的种种症状,可谓是过目不忘,也从未觉得有丝毫的不妥。可是,当我亲自目睹服毒之人所受的非人折磨,我就觉得……我就觉得……”慕容烟露出痛苦的神色,几度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