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盈秋抹了一把脸,不知道是酒还是泪,抹完后的掌心湿漉漉的一片,他吸溜了一口气:“要啊,当然要……小兄弟,你现在可能不明白,一个女人都成了那个样子了,看着都害怕,可那时候偏偏心里就放不下。看着她受的那些苦,那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有什么东西就已经不一样了。兄弟,你这般标致可人,见过的莺莺燕燕定是比我多的,可是我问你,真正在能放在心上的又有几个?”
慕楚沉默着没有说话,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那老蛊司见卜曦都已经那样了,怕是不能再继续炼蛊,便也没有再为难我们。我们就在百蛊峒里安了家,她渐渐养好了伤,我们甜蜜恩爱,日子甜的像是裹了糖。那时候,我是真的觉得百蛊峒这么美的地方,身边有爱我至深的妻子,人生也不过如此了,便就这样过一生,也挺好。百里兄同我们住了一段时日后告辞了,至于我说的他如何失去了踪迹,是并没有说谎的,但我却不是那个时候离开的百蛊峒。”
“我想,前辈离开百蛊峒,是因为厌倦了吧?”
“你看这里挺美的,是不是?可你若是在这里住上个一年半载,便觉得那日子闷得像是日日浸泡在梅雨里,从头到脚都了霉。百蛊峒修蛊成风,哪家哪户你都得赔着小心不敢得罪,否则睡一觉都不知道第二天还能不能醒的过来。这幽冥之森的蛇虫瘴气你也是见识过的,出一趟远门就和要了命似的。待久了,就觉得这日子比蹲在永安的监狱里更难熬。”
“所以你打算离开。”
“那时候我便常常和卜曦说一起离开这儿,可她却怎么不愿意,觉得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非得出去。我就没日没夜地怂恿她,和她说外面的世界多么繁华,多么美好,还说要带她去见我的父母,八抬大轿地将她娶进门。她终于被我说的也心动了,我们便打算偷偷摸摸离开百蛊峒。”
“看如今的结果,你们是失败了?”
“是,我们被老蛊司现了。但这却完全怪我,怪我的贪得无厌。我想自己在这百蛊峒待了这么些年,出去的时候却两手空空,岂不是亏了。银子自然是不稀罕的,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竟然跑去老蛊司那里偷了她当时刚刚苦炼的彼岸蛊。现在想想,来一趟百蛊峒,遇见了这辈子最爱的女人,生了个可爱的女儿,我竟然还觉得什么也没得到……”
“人啊……永远不会知足。”慕楚叹息。
“我们还没逃出几个寨子,便被老蛊司带着几个蛊婆捉住了。私自潜逃事小,但我偷了老蛊司的彼岸蛊,这问题就严重了。老蛊司之前饶过我一次,这次说什么也不肯放过我,要抓我回去炼蛊。我那个害怕呀,最后还是卜曦站了出来,说是愿意听随老蛊司的差遣,只求她能放过我和我们的女儿。”
“即便是回去了,惩罚也是少不了的吧?”慕楚轻轻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语气有些不忍。
“那一次的惩罚已是那般……这一次她们会对卜曦怎样我真是想都不敢想。反正她们这些蛊婆,多得是毒蛊折磨你,叫你一时半会死不掉,却会生不如死。我和卜曦都被抓了回去,却被分隔开来,再也没有见过。她们估计也对我下了蛊,那段时间我浑浑噩噩地没少受苦,醒来后却模模糊糊地什么也不记得了。最后有一天,老蛊司亲自站在了我的面前。”
“她便是那个时候,告诫你永远不许再回来?”
“没错。她告诉我,如果我不答应,她就会叫卜曦日日夜夜都遭受毒蛊煎熬,又叫我多想想我的女儿。当时我女儿就窝在我的怀里哇哇大哭,她哭我也哭,我知道老蛊司这是要逼着卜曦炼蛊,但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慕兄弟,你知道吗,那时候可真绝望啊。很想一死了之,但却根本死不了。堂堂一个男人,却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自己受苦。”
“前辈这么多年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吧?”慕楚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大多数时候,都只当自己从未有过什么妻子女儿,一直便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其实很怕想起她,可是偏偏忘不掉。临去游历之前,我父亲对我说过,人这一生,对得一时,错得一世,我却总是不明白。直到离开百蛊峒才知道,大错铸成,真是一世也难忘的。”
“前辈说的这些,我如今好像也能懂了一些。”慕楚略略勾了唇,似是也有些感怀。
柳盈秋看向身边少年,听着自己说着这些往事,慕楚唇边的笑容始终清澈而镇静,似乎并不感到惊奇一般。那种镇静却不是他以为的毛头小子不谙世事,而是沧桑磨练后令人敬畏的胆略和城府。
“老蛊司为了追彼岸蛊而去,最后却放任你带着彼岸蛊离开了。前辈,你难道从未觉得蹊跷吗?”
“就是觉得不太对劲,我才一直想要回来。就想着看她一眼,哪怕就一眼。我怕她不肯见我,才托称自己是百里长风。可如今虽然来了,离她这样近,我却一步也不敢往那小黑屋里走。心理说是一点不怕,那是骗人的。怕她过得不好,怕自己没法面对,怕的都快要失心疯了。”
“无论如何,你能回来看她,我想她的心里必然是欢喜的。多年前你不告而别,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前辈便同蛊司好好地说上一说吧,正如前辈你说的那样,人生在世走一遭,又能和几个人有着夫妻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