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所归抬头忍不住瞪坐首座的那位小仙师的时候,向来疼爱他的母亲抬手便把他的脑袋按了下去。
眼前放了一碗滚烫的羹汤,何所归的鼻尖几乎要浸到这羹汤里,正惊恐中,听到母亲在他耳边轻声耳语道:“就今天,给我放聪明点,乖乖坐好了吃饭。”
这时,穿着女装的何所思正好被陈姨娘牵着进来了。
对方本来便是个没张开的小孩,分不出性别,更兼眉目清秀,小巧的脸盘上一双大眼睛像是熠熠生辉的珠宝,睫毛纤长卷翘,穿上女孩子的装术后,完全看不出男孩子的影子。
何所归一时都没认出来这是何所思,直到看见和所言在对面对他幸灾乐祸地挤眉弄眼,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小妹妹便是自己的讨厌弟弟。
惊艳便立马如潮水般褪去,何所归又看了对方几眼,想挑出些毛病,却发现连以前对方令他最讨厌的那种骄傲自满自以为是的眼神,如今也消失不见,那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透亮清澈,一眼望去,对方似乎是在看着你,也似乎是在发呆,雾茫茫惹人怜爱。
不仅是何所归,大人们也发现了何所思的变化。
他们又比何所归更知道内情,便想:毒傻了以后虽没了以前的机灵劲,倒更惹人怜些。
殊不知,这神情正是何所思装出来了,他自觉要给出人变傻的表象,又不能让原至公发现他是在装傻,便控制着眼神表情装出了一副懵懂的模样,这样一来,知道的人不会怀疑他傻了,不知道的人又只会觉得他只是在发呆。
原至公果然只觉得何所思是在发呆,他贴心地给出了解释,认为小妹妹是因为人太多,所以紧张了。
他认为这样的妹妹也很可爱,脸上露出了些微的笑意,见陈姨娘拉着何所思在下首坐下,笑意又立马褪去了。
他不好意思叫他们让何所思坐到他身边,便只低了头生闷气。
他身边坐着的是大夫人,对方敏锐地觉察到了小仙师情绪的转变,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便夹了许多大鱼大肉放到原至公的碗里,亲热道:“穷乡僻壤,没什么吃的,委屈仙师了。”
原至公没说话,皱着眉头看着碗里的菜,他素来洗洁,别人夹来的菜都是不吃的,勉强想到这些人是何所思的家人,没有当场发火,还是推了碗,直接跳下椅子,走到外面去了。
大夫人吓的整个人愣住,好一会儿,浑身颤抖起来,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她吓得够呛,便只含泪看着老爷。
老爷自然更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是这个悍妇惹恼了小仙师,摔了筷子站了起来,指了一个侍女道:“你去看看小仙师是怎么回事。”
侍女应声而走,众人见老爷指着鼻子骂夫人,自然也是不敢说话,都停了筷子,低着头装鸵鸟。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何所思被陈姨娘拉着出来的时候,按着肚子表示完全没吃饱。
陈姨娘“嘘”了一声,道:“忍忍吧,今天若是搞出些动静,大家都没有好下场。”
何所思表示理解,既然忍过这几天便好,何所思也没什么作死的主意,回院子以后便回自己的屋子睡下了,只是睡到半夜,又饿醒了。
胃里像是灌进了高浓度的白酒,火辣辣带着些微的疼痛,何所思翻了个身,没能继续睡着,便站起来灌了杯水喝。
月光如水,照的窗户纸惨白一片,树影如鬼影一般在窗纸上摇动,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青灰色的薄纱,何所思突然觉得寂寞。
他毕竟还是个人,虽自喻闯过了大风大浪,却仍害怕现在这样的软刀子割心——上次被困在广裕仙门后宅,他还知晓只要逃出那宅院,外面就是他熟悉的世界,他还有办法逃脱,如今所面对的却真的是一片空白,他或许知晓该如何书写,这却更让他觉得寂寞。
他很想回去,就算回去以后面对的又是三千年后的原至公的那张脸,情况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他叹了口气,深觉自己的要求越降越低。
未免自己陷入更无病呻吟的愁绪,何所思干脆打开门,准备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结果一开门,伴着明亮的月光闯进他眼帘的,便是伴着清风转过身来的美少年。
对方简直宛如冰雕玉砌,乌发白衣,唇红齿白,卷翘的长睫毛下露出一双略带惊慌的眼眸,也是闪着秋水一般的动人。
月下有美人来,大抵如此。
而更美的是,这位美人的怀里,还抱着一包散发着肉香的油纸包。
何所思咽着口水开口:“小哥哥,你怎么会在这。”
原至公低着脑袋:“我,我看很多人都很饿,也许你也饿了。”
何所思便惊喜道:“那、那这是给我吃的么?”
原至公很自觉地递了过来,轻声道:“嗯。”
何所思便一把领过油纸包,兴奋地打了开来,见里面是一只烧的油光发亮的烤鸭,眼睛便更亮了。
他立马掰了一只鸭腿咬了下去,肉居然还带着温热,枣红色的外皮酥脆焦香,带着果木的清香,里面的鸭肉松软入味,细腻可口,何所思狼吞虎咽地吃了半只,手指嘴唇都是油腻腻一片。
倒这时他才觉得自己此时的形象相当不雅,不好意思地展示了一下手中的残鸭,客气道:“你吃么。”
他真是客气客气,这鸭子被他啃得七零八落,不仅卖相差,上面估计还布满了自己的口水。
没想到,原至公竟真的伸出手来,撕走了一片鸭肉。
如玉般的手指拈着一片鸭肉,缓缓放入薄薄的嘴唇之中,何所思吃惊地看着对方,竟真的没从对方的脸上看出嫌弃来。
他吃惊不已,暗想,这才几面啊,莫非是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