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赫煊道:“略微有些了解。”
弗洛伊德已经快80岁了,但他的心理学研究从未停止,这些年的研究对象,已经从个人转向宗教、社会、文化和历史方面。比如《一种幻想的未来》,就是从心理学角度来探讨宗教,认为宗教是一种幻想,是人类必须摆脱的一种强迫性神经病阶段。又比如《文明及其不满》,主要阐述文明与本能的联系与对立。
弗洛伊德说:“周,我读过你和汤因比的《历史研究》系列论文,你们是从哲学角度分析阐述人类文明。而我试图从心理学角度来研究它,文明是服务于爱欲的过程,爱欲的目标是把人类个体、家庭、种族、民族和国家结合成一个大的统一体,一个人类的统一体,这就是人类的本来面目。它源于生存的本能,人类生的本能推动了文明和社会的形成。”
罗曼罗兰道:“我很赞同这个观点,人类的欲望推动者社会和文明展,但有时候欲望也会带来毁灭和退步。”
“比如战争。”爱因斯坦说。
弗洛伊德道:“战争也源于本能。人类有两大本能,一个是生存本能,一个是死亡本能。死亡本能赋予人类以进攻性和毁灭性,文明的进步就是一种斗争,是爱神与死神之间的斗争,也是生存本能与死亡本能之间的斗争。”
周赫煊皱眉说:“但我觉得,以前的殖民战争,20年前的欧洲大战,以及现在日本侵略中国,都是一个群体对另一个群体掠夺。这种掠夺是在争抢利益空间,也是生存本能在驱使,跟死亡本能没有多大关系。”
“不不不,”弗洛伊德连连摇头,“死亡本能的表现有内外两种,对内表现为消极、自我放逐、自我惩戒、自虐甚至是自杀行为,而对外则表现为破坏与攻击。战争可以算是死亡本能向外展的终极体现,其中虽然也包含着生存本能因素,但不管有多少理性主义动机,其中的毁灭欲望都占据最大分量。”
周赫煊问道:“那如果一个爱国者,为了保卫国家、保护文化、保护家庭和亲人,自地踏上战场呢?他的行为也是死亡本能在驱使吗?”
“你说的这个情况很复杂,”弗洛伊德道,“爱国者在踏上战场前,他的动机源于爱的本能,也就是生存本能,这是一种扼制战争的行为。但当他踏上战场以后,一切爱的本能都会被忽略,变成由死亡本能来主导。你在看待这个问题的时候,不应该有善恶的道德观念,要从纯学术的角度来看待。本能就是本能,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它不应该有善恶之分。只不过,爱的本能带来的影响主要是积极的,而死亡本能带来的影响则主要是消极的。”
罗曼罗兰问:“那如果从心理学角度来分析,要如何制止和避免战争呢?”
“理性与道德,”弗洛伊德说,“人和动物都有本能,而人除了拥有本能之外,还有自我和超我意识。自我意识是后天形成的,它给人带来理性,让人懂得趋吉避险。而超我意识更是让人拥有伦理道德,比如周所说的爱国者,这就是一种超我在主导行动。想要避免和终止战争,需要用理性来认识战争的可怕,需要用道德来压制死亡本能带来的毁灭欲望。最可取的办法,就是用理性与道德来制定一套规则,让所有国家和人类都去遵守,不敢轻易破坏这种规则而动战争。”
周赫煊感觉好有道理,居然无言以对。
弗洛伊德又说:“其实不仅是战争,人类文明社会也是如此。社会充斥着人的非理性,每个人都出生在非理性的社会,并且慢慢被约束和改造,被伦理、道德、风俗所束缚。人影响社会,社会又影响人,这就形成一个恶性循环,只有少数意志坚强的人能够超脱出来,并对社会造成良性的影响。人类天生的进攻本能,导致个体反对全体,或者全体反对个体的敌意。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生出毁灭世界的念头,而被道德伦理约束后,这种毁灭世界的念头就会对内转为消极自毁。这种进攻本能,是死亡本能的派生物和主要代表,它是和爱的本能共存的,一起享有着对世界的统治权。向前展的社会文明,就是爱的本能与良好的道德伦理,所带来的积极影响;而倒退衰落的社会文明,则是死亡本能与坏的道德伦理,带来的消极的影响。无论是人,还是文明、社会与国家,都需要保持一种微妙的爱的本能与死亡本能的平衡。”
“我明白了,修身与治国之道,就是学会运用这种平衡。”周赫煊茅塞顿开,感觉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