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早就知道今天早朝小朝会会发生什么,已经准备好了面对贾代善的怒火。小厮急急忙忙来请的时候,贾赦正和万氏闲谈,听闻贾代善要见他,抬脚就跟着小厮去了,他衣服都换好了,只等贾代善回来。
贾赦进门的时候,贾代善正金刀大马的坐在书房正厅主位上,国公爷的书房,可不是只有一间屋子,而是各色功能齐备的院子,贾代善现在做的正是书房正厅。
贾赦一进门,贾代善一个杯子就扔了过来,怒斥道:“混账!你干的好事!”
贾赦微微一偏头,躲过了迎面而来的茶杯,对着小厮摆手,道:“在门口守着,若是有热心的奴才想去通知太太,你一并拦下。父亲以为呢?”贾赦最后一句话是对贾代善说的。
贾代善突然被打断,想了想这事儿也的确不宜现在请贾史氏来,对小厮点了点头,小厮会意的退出去,把们关上。看着贾赦气定神闲的样子,贾代善气得更狠了,骂道:“你那是什么样子,居然学会勾结外人了,你做什么是不先和我商量,西南是何等凶险之地,你去淌这浑水做什么?”
“我若是和父亲说了,您一定不准,既然知道结果,我又何必去试。现在不是很好吗?我是自作主张,陛下定也夸您教子有方、忠君不二。若是我不幸捐躯,也算为国尽忠了,正好,太太二弟也得偿所愿,不是吗?”
“逆子,逆子!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怎么敢!”贾代善拍着桌子怒吼道。
“父亲,您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往日总听闻您不堕荣国府威名,在朝廷大事上也敏睿非常,怎么就看不清家事呢。自祖母去后,太太就让我搬出了主院,说是要起什么花园子,滑天下之大稽,现在我那一心读书、清正典雅的二弟倒是住进去了,您说可笑不可笑。”
“荒唐,难道就为了一个院子……”贾代善不可思议,难道贾赦做出这种行径,就是为了一个院子吗?
“一个院子?不,父亲啊,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我搬出了主院,二弟住了进去,您默认了,这是对满府的下人还有来往的亲朋宣誓着,您对我并不满意,想要更换继承人。爵位承袭,朝廷自有法度,您这样做,外人怎么看?只会以为荣国府消耗于内斗罢了。我如今退避西南,不也是为了府里着想吗?”
“一派胡言,你若这是为了荣国府,就不该自作主张,你可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朝堂众人,难道都是傻子吗,若是西南的军功真的那么好挣,还轮得到你?”贾代善怒火中烧道。
“水深不深的,和我有什么关系。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陛下圣旨以下,绝无转圜的可能,父亲也不必多费唇舌了。”贾赦拱手一礼,表示谈话到此结束,转身就走。
贾代善把桌上的茶壶仍了过去,因为已经没有茶杯可以给他仍了。
“老爷还有什么指教?”贾赦回身,看见厚重的茶壶砸在桌角上裂开,硬木桌腿都划上了痕迹,脸上装出来的笑意也没有了。这茶壶若是砸到人身上,该是何等的伤势?
“你擅做主张、忤逆顶撞,还有理了?”
“这不是父亲教我的吗,世上的大道理都是没用的,谁权利大谁有理,如今有理的是陛下。”
“你莫不是以为陛下封你为世子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荣国公还是老夫呢,轮不到你?”贾代善高声嘶吼道。
“那该轮到谁,贾政吗?”
“就是把爵位传给政儿,也好过传给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贾代善怒不择言道。
“啪啪啪……”贾赦拍着手掌,大笑道,“老爷终于说实话了。若不是碍于朝廷法度,您早就把爵位传给贾政了。我到底做了什么让您这么瞧不上,若是早知当初,您有何必把我生下来,就是生下来,也该溺死在马桶才是。如今我长大这么大,你让我怎么办?削骨还父,削肉还母吗?啊!”
“你……”贾代善说不出话来,他也意识到刚才自己在气头上说了什么不理智的话,他的本意只是想问问贾赦为什么私自联系缮国公府世子而已。圣旨以下,绝无回头,他在路上还打算着问贾赦要用些什么,要不要给他派些亲兵。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贾代善颓然的瘫坐在椅子上。
看着贾代善老态顿显的样子,贾赦心里也不是滋味,贾代善在他心里,一直是那个沉默高大的背影,只可望其项背的敬仰对象。贾赦不自然的转头过去看窗外的树木,忽然想到来的时候轻尘曾劝自己缓和些,终究是亲生父子。贾赦叹了口气,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给贾代善倒了杯茶,道:“父亲缓缓吧,刚才是我说话太冲了,我这一去,说不定就没有回来的时候了,说这些做什么?”
贾代善双手在脸上搓了几下,不知是不是悄悄的擦拭了眼里,只颓然的端起茶杯,默默的喝了几口茶,道:“我从不知你心里是这么想的。”
“我今年二十五岁了,父亲仍旧未请封世子,和我差不多大年纪的,已经开始接手府邸庶务,为日后做准备了,父亲没有动静,又让我如何不急。”贾赦想着自己很快就会离开这个混乱的地方,也难得说了实话。
“二十五岁算什么,我得封世子的时候,已经三十了。”
“您不同,祖父连年征战沙场,您和祖母说是在京城照料,也还有人质的意味。当时天下未定,战场局势瞬间万变,祖父不封您做世子,反而实在保护您。如今,却又不同了。”贾赦缓缓道。
“老太太告诉你的?”贾代善问道。
“是。父亲也别怪我着急,若是咱家规矩严明,万事皆有法度,我又何必着急。”
“不过一个院子……”
“哎呀~”贾赦摇头笑道:“父亲您难不成真以为只是一个院子吗?院子的事从三年前才爆出来,早先的事情,祖母还在,才勉强压制下来,没有闹到您跟前,里面的事情多着呢,不跟您说,是怕您分心罢了。”
看着而贾赦摇头失笑,贾代善皱着眉头道:“你刚才呛我的时候,可比现在痛快多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说了,父亲得敢听才是。”贾赦看着贾代善严肃的神色,道:“这其一,是婆媳之争。大概在父亲眼里,祖母是慈祥的,太太是仁爱的,相处得十分好,全然没有矛盾。父亲不知道,因为祖母抱走我抚养,太太认为这是夺子之恨,更可恶的是我这个儿子居然不向着生母,简直大逆不道。祖母觉着太太不贤惠,这么些年,父亲姬妾众多,无人产下男胎,几位庶出的妹妹在敏妹出生后,也全部发嫁了。父亲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几位妹妹从来没有回荣国府探过亲吗?大前年三妹妹夫家败落,身边只跟着一个三岁孩童来府里求救,门房可是门都没让她进,口口声声说是太太吩咐的,我请了三妹妹进府,给了她盘缠,派人送他会夫家老家去了。这就是大前年腊月里,父亲罚我跪祠堂的事由了。”
“我并不知道……”贾代善喃喃道。
“当时您也没有听我解释,老太太说话,您也只当是溺爱孙子,直接甩袖走了。”贾赦从容的把后续补上,道:“我和祖母亲近,说话自然偏向祖母,您若有什么疑问,直接查就是了,您才是当家人,有什么查不明白的。”
“其二,就是爵位之争了。在太太看来,我既然和她不亲,那么日后承袭爵位也必定不会孝顺她,因此力促二弟袭爵。至于二弟……看他心安理得的住着我的院子,要说他没有这个心,我是不信的。说实在的,我也不明白父亲为何这么看中二弟?若说能力,我们两兄弟都没有出仕,又看的出什么能力;若说会读书,以后武职转文职,可是二弟今年也二十出头的人了,连个童生都没中,父亲赞了又赞的会读书,表现在哪儿了?难道是每天窝在书房里吗?你曾说过,荣国府传袭三代,要的是守成家主,我认为自己一直按照您对吩咐在做,怎么就成了罪过了?”贾赦问道,这些问题在他心里也是憋得久了,不由自主的问了出来。
“如今天天下承平,文职越来越吃香了,我为你求娶的原配,就是出身清流大家,为的不过是和清流搭上话罢了,奈何……”
“父亲若要说起张氏的死,若不是母亲和二弟从中作梗,张氏也未必会去得那么早。当日瑚儿高热不退,是母亲做主请的太医,太医在路上耽搁了一个时辰,到的时候,瑚儿已经烧糊涂了。太医到了之后,我力主太医住在府上好随时诊脉,母亲却以种种理由送走的太医。当时祖母又病着,我一心两用,疏忽大意,才让瑚儿送了命。所以,其三,杀子之仇!我是如何也忍不了的。”
“什么!这不可能!”贾代善被一位自己听到这么多幸密,应该很淡定了才对,没想到……
“是我用词太过激烈,严格说来,只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罢了。瑚儿当时才几岁,只需要请太医一请就是一个时辰,不给小厨房拨好碳,让熬药多费些时日,再或者让府里下人频频来请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牵扯张氏的精力……如是种种,只需要让瑚儿得不到精心照料,就足以杀死他了。这些您都不知道,那您知道关于几个孩子的排行问题吗?迎春的名字被太太当着满堂宾客的面点出是跟着老二家的元春排的,就在前不久,老爷应当没忘才是。那您又是否知道,贾珠和瑚儿相差不过几个月,太太坚持让二房单独排行,在外人面前,从不为瑚儿这个长子嫡孙正名。”
“我……不知……”贾代善喃喃道,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父亲心思都放在朝政大事了,对这些自然不清楚。祖母也说,世家大族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父亲不清楚这些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儿昔年只能活在内宅,在孝道、规矩面前全无还手之力,如今去西南,不过是若懦夫一般,避其锋芒罢了。”贾赦说着,说着声音突然有些哽咽,为自己这些年的不如意。“父亲自觉地我列举的这些都是小事,却不知如今朝中夺嫡之事就是印证,在陛下看来,臣子站队支持和父亲眼里奴才各有派系都是一个道理,父亲难道觉得今上的后宫安稳平顺吗?每三年选秀入宫数十名妃嫔,三十年下来,该有几百人了吧,如今还剩几人?伺候过父亲的人又剩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