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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纬32°20′西经64°45′,百慕大海区,盛夏。
在距离巴哈马群岛约二百多公里的海面上方,一场灾难正在肆虐——
汹涌的海水被狂风吸到了几千米的高空,和黑浪似的积雨云连接了起来,顶天立海,犹如一条腾云直上的海龙,扭曲旋转着在海中移动。所过之处一片狼藉,有无数躲闪不及的海鱼被裹挟着卷到了天上,甚至还包括一艘吨位太小抓力不够的船。
这样的海龙卷在夏季并不罕见,可发生在百慕大这片海区就麻烦了,尤其在接连出现了四条海龙卷的情况下……
水下百米多深的地方,沉于海中的夏川手脚已经开始发麻,仿佛醉酒似的不受大脑控制,胸腔里嗡鸣阵阵。
这样的状态夏川并不陌生,在海中潜水超过一定的深度,就会出现这种“麻醉”反应。而他曾经不止一次,不带任何呼吸装置,单凭一口气,潜到过近百米的水下又安全返回。
可这回,过去的潜水经验对他没有丝毫帮助……
因为他所在的这片海域实在太过诡异了。
就在十分钟以前,他还完好地呆在一艘游轮之上,结果转眼间,游轮就被四道海龙卷以极快的速度推进了这片古怪的区域里。
这片区域的海水颜色明显深于周遭,阴沉沉的,浮着股说不出的死气,就连在海面上高速肆虐的海龙卷也莫名绕过了它。
当时,还在游轮上的夏川身边一直呆着一个金发男人,那是他此次的任务对象——wes公司的一个重要研究员,丹尼斯·派瑞。
他年纪和夏川相仿,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十分精神,却在海龙卷出现的时候,一把拽住了夏川的胳膊,杀猪似的嚎叫声恨不得能传出八里地,差点儿把一船人的份额都嚎完了。
夏川嫌弃得不行,手边又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去堵他的嘴,只得冷着脸看着窗外,随他去叫。
直到那四道接天的水柱终于撇下游轮,扭曲着远去的时候,那丢人现眼的货才放过夏川的耳朵,歇了口气叹道:“谢天谢地总算走了!”
船上的人大多和他一样,以为暂时安全了。只有紧靠在窗边的夏川,看着海面一圈明显的深浅分界线,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的不安似的,几乎只过了十几秒,船上便又骚动起来,因为接连有人发现,海水在转瞬间便消无声息没过了窗子——
游轮在落入那片区域之后,便直直朝海里沉了下去,就像将一枚石块投进一方浅池里似的,连个囫囵都没打,就这么坠了下去。
船上顿时炸了锅,没有人愿意被困在其中随船一起下沉,何况这船沉得太快了,快到众人刚有所动作,汹涌的海水就已经灌了进来。
一时间,再没有人去管船长船员的逃生安排,求生的本能促使他们疯了似的朝出口涌去。
夏川拎上丹尼斯的同时,甚至还又拽了两个被卡住的人出来。
可当他们从游轮中挣脱出来的时候,却碰到了更加让人无措的状况——他们在这片古怪的海域里根本浮不起来。
会水的、不会水的,都和大块头重吨位的游轮一样,直直坠进更深的海里,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的,除了加大氧气的损耗之外,毫无作用。
就好像这片海域的浮力被人一把抽除了似的……
夏川就在这样的海中下沉了两分多钟,这和不带呼吸装置的自由潜可不同。
自由潜好歹还有潜水服,他可是一身衬衫西裤的就入了水,没有任何准备活动不说,右腿上还挂着一个跟他身材差不多的丹尼斯。这货别的本事不谈,拽胳膊抱大腿的时候可谓一等一的敏捷。
就算夏川再有经验,在这种境况下也无力回天。
氧气总有耗尽的时候,而这深海却看起来遥无尽头……
窒息的感觉让人生不如死,可手脚却沉甸甸地连挣扎都抬不起来。
夏川在恍惚间看到一大丛泡沫自森蓝的深海中涌了过来,直扑向他,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极为剧烈的头痛,撕扯得他眼前一黑,便彻底没了意识。
都说人临死之前,从小到大经历的所有事情所有人,记得的,不记得的,都会从脑海深处浮出来,在极短的时间里将一生回放一遍。
这话八成是胡扯。
夏川活了二十八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太短,即便他一向冷冰冰的不怎么搭理人,而这六七年的主要活动就是在刀尖上舔血,那也不至于在临死前连一点儿值得回顾的片段都没有。
可事实就是如此。
他只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水面之上,摇摇晃晃的,似乎腿上不得劲,怎么也站不稳。
脚下波动的水纹晃得人脑晕,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头重脚轻一脑袋栽进去。
他看见水波一圈圈地荡漾开,而后一张又一张苍白的人脸从深处缓缓浮上来。
那些人的面容因为水纹的关系显得扭曲而模糊,梦里的夏川却总觉得有些眼熟,他眯了眯眼,凑近水面,想要看清他们,可他们却总在距离水面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消失不见。
这样的情景来来回回反复出现了许多遍。
夏川凑离水面越近,那些人脸就越远,自始至终都隔着一层,怎么也看不清……
如果这就是临死前看到的最后景象,那老天大概是成心跟强迫症患者过不去,死都不让死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