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斯科的三周让岳藏舟渐渐养成了给国内的人写信的习惯。
他先给小舅家去了信,告诉他们自己一切都好,在春节的时候会回去;给严铎写信,说了些莫斯科的情况,重要是谢谢他在换汇时候的帮助;还给钱青写了信,他也回信让岳藏舟把这里能弄到的苏联计算机书籍送一些回去,最好是翻译的版本。
这里面还有些不能说的事,这些书也靠着伊凡教授的帮忙才弄了很多来,除了苏联的论文,还有不少不知从哪里来的米国的东西。岳藏舟以非专业的眼光看,都觉得有些东西不能轻易出实验室,他都怀疑米国的那部分有克格勃的手笔,而然这些东西放在十年前也许珍贵,现在却是靠着肉罐头与衣服换回来的。岳藏舟牵线,钱青那里也不知怎么筹集的物资,竟然就在火车站把这样的东西交换了好几次。
这些书本来到了钱青手里又被他送了回来,他的意思是因为是俄文、英文能看懂的人少,请岳藏舟帮忙翻译,辛苦费少不了他。这段日子,岳藏舟闲下来光做翻译了。
当然岳藏舟也给顾峘写信,算起来还是与他的通信最多。最开始的时候,也就是吐槽,说着苏联整个社会的不对劲,他说了钱青用罐头换计算机技术的事情。顾峘也回了信,说起他也听闻过这样的事情。剧组里面的传闻多,也有人关心这样的买卖,比岳藏舟的这个要狠多了,用罐头竟然换来了飞机。相比之下,岳藏舟的这个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比起直接相对聊天,顾峘在写信的时候善谈了很多。
初次接到信的岳藏舟是震惊的,顾峘一手独到的瘦金体毛笔字,瘦挺爽利、侧锋如兰竹落在纸笺上,让岳藏舟打开了信纸也顾不上内容了。老实说岳藏舟其实习惯键盘了,用回钢笔写信也是才捡回的事情,而顾峘这封毛笔纸笺带来的震撼,仿佛让你亲眼见到了绝世贵族,但他们明明早就应该化作烟尘不容于世俗了。
毛笔信在老一辈之间仍未绝迹,而顾峘的年龄终究让人惊讶了,不过联想他这个人,也不觉得奇怪了。对此,岳藏舟自己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份慎重,只有用同样美观的字迹回信,才能表达一种尊重与重视。
一来一往,两人竟然也聊的热闹,岳藏舟铺好信纸,提笔再给顾峘写信。
‘顾哥,我来莫斯科已经三周了,发现生意并没有想象中好做。
去年苏联颁布了《关于建立发展小企业的法规》,这本来应该是鼓励投资的政策,据闻在北面的伊万诺沃州从本来的13家企业一下子猛增到了300家企业。可是这个数字的水分很大,里面60%是国家机关与企业组办的,18%的企业有当地的人民代表参与。仅有18家才是其他公民建立的。
可见所谓的促进商业,不过是换汤不换药,官.僚作风太重了。我一个单枪匹马来这里的外国人,好像根本看不到出路。这里的华国人做生意,也是依靠国内政府的多,你说我能找到一条明路吗?
如果国内有关系,我又何必跑到这里来拼一拼,而且就算有关系也没有用。上次我与你说的那个瓷器柜台,昨天我去的时候,已经变了一个样子。那些看上去不错的陶瓷杯竟然与苏联产的硬塑料杯子一个价格了。我打听了一下,是这里的物价部门下了批文,说他们违反了定价的法规,还罚了款。就算我们认为这些杯子是工艺品,有艺术感,与那些硬塑料完全不一样,可是老毛子的物价部门完全不听。
现在柜台前买东西的人是多了,不过我一点也不看好。虽然说薄利多销,可是这样的定价连成本都没有到,只怕卖的越多,亏得越是厉害。据说这个陶瓷产品厂当初是中苏两方的地方政府的合作项目,都弄成了这个样子,我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人难道只能靠着列车倒卖物资吗?’
岳藏舟并非一个没有忧愁的人,他擅长投资,可是在这里却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不知道从哪里着手好。关键是一定要有暴利,稳赚不赔,从逻辑上来说是没有这样的生意的。
就像信中所说,苏联不缺东西吗?缺!但是有背景的陶瓷厂也逃不了失败的命运,就因为这里的物价是定死的,他们精美的产品居然要与硬塑料一个价格,异国他乡的生意哪有这么容易。看来苏联实业的春天仍旧没有到来。
这样的情绪也只适合与顾峘说说,在其他的人面前还要装作十分镇定的模样,起码唐纳德还等着他点石成金。
顾峘在商业上给不了岳藏舟任何建议,他对这方面了解的不多,除了剧组中的见闻外,他每次都说些岳藏舟根本不懂的东西,比如在潘家园又淘到了某个元青花的残品,却是可以修补好的,这个东西的背后有什么样的一段历史,曾经经过了哪个达官贵人之手,而今却也飞入了寻常百姓家。可惜,要修补这个元青花所用的材料,他现在买不起。
顾峘这个人说起来有些不合时宜的味道,在这个急速变革的时代中,如错植闹市的青松,虽沾上了红尘,但依旧任尔东西南北风。偏偏是这些故纸堆中的故事,让岳藏舟有些浮躁的心情平稳了下来。
‘咔哒’开门的声音响起来,唐纳德看到在书桌前的岳藏舟,“又在写信啊。”
岳藏舟看到了满头上汗的唐纳德,他正准备去洗澡,“我说你不是去与老同学见面了,外面这么冷,你都能搞得满身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