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到这份上,烧烤的气氛完全被破坏得一干二净。闹剧结束,卫嫤收拾着羊绒毛毯,颇为庆幸她在钱老夫人找来之前已经吃个七分饱。旅途颠簸吃太饱了反倒容易吐,这样刚好。
银制餐具收进皮套里,整齐地码放在田字格调料盖上方,再扣上盖子,一套餐具彻底整理完。
卫嫤弯腰去拿布巾,手却突然触摸到了另外一只手。
“钱姐姐,我来收拾就是。”
钱夫人松开布巾,脸上满是轻松:“刚才真多亏了镇抚大人。”
想起晏衡说那些话,卫嫤骄傲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叠好布巾房放在盖子上面,她小心地开口:“钱姐姐有没有觉得,楚夫人刚才对我有点……”
“有点挑剔是吧?”
还真不是她的错觉,卫嫤坐在羊毛地毯上,归拢着炉子边尚未用过的竹签。长短均匀的竹签在毛毯上戳戳,密密麻麻一小把握在手里,她有些疑惑地抬头。
“钱姐姐知道为何?”
钱夫人在空着的另一边,与她并排着坐下:“楚夫人一直有意与我合作。”
卫嫤意会,原来是她断了别人财路。怪不得方才楚夫人看她的眼神,一副她欠了好几百万的模样。
“那钱姐姐为何会找上我?”
钱夫人苦笑:“前面是为了家事,虽然家丑不可外扬,但妹妹也看出来了,钱同知他不是能做大事的人。若我与楚夫人交好,他官职升上去,有可能引来灾祸。现在妹妹来了,你出身商家,肯定于这方面更有心得。我的情况有些麻烦,阿罗明后年就要出嫁,哥儿身子骨也得长期调养,实在分不出太多精力去照顾太多。”
卫嫤总算明白阿罗性子遗传自谁,看钱夫人这大白话说的。
他们母女身上有种天赋,明明说话时语调平静,没有刻意装可怜,或是呼天抢地夸大自己所受苦难,但就是能让旁听者同情他们的难处。
“钱姐姐还是放宽心,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槛。至于生意上的事,不是还有我?不过我这人向来公事公办,到时钱姐姐可别怪我拿得分成太高。”
晏夫人这是答应了,钱夫人长舒一口气。只要对上钱老夫人她肯帮忙,即便让她少赚点也无所谓。归根结底,钱财是身外之物。她这些年赚的,足够给阿罗置办份体面地嫁妆,再供养哥儿好生长大娶媳妇。不仅足够,她的积蓄若是光娘仨用,可以过很奢侈的生活。以前是她傻,钱老夫人每次生病要买山参雪莲,各种名贵药材花的银子如流水,钱同知俸禄哪够用,不够的全是从她所赚银子中拿。
“妹妹说哪里话,本来就是能者多劳,谁出力大谁拿得多。妹妹也别太担心,我还算有点底子,生意应该不难做。”
卫嫤认同钱夫人这番话,尤其是后半句。有她车马行、酒楼、绸缎庄的底子在,想再开拓业务,可比白手起家要容易很多。两人的合作中,钱夫人只是借了晏衡的势,而她则是白捡了一套现成的生意网络。
算来算去还是她赚了。
“那是自然,我从如意楼订过席面。菜送到家里时还热气腾腾,装菜的盘子够精致,但就是菜本身差点火候。我们在京城有个朋友,开着一间广源楼,也是做酒楼的,他那边的菜就是京城一绝。”
钱夫人身子一下绷直了:“妹妹说的可是京城中那家需要提前一旬订席面的广源楼?”
原来广源楼名气这么大,卫嫤点头:“那家的确需要提前一旬订席面,而且据我所知,京城中有名的广源楼就那一家。”
钱夫人身子前倾,目光无比热切:“没想到妹妹还认识他们东家。”
卫嫤不好意思道:“是阿衡先认识的东家,我也是顺道沾了光。”
“镇抚大人认识,不就等于妹妹认识?我听说过那家广源楼名声,不过那家店的厨子全是东家精挑细选,口风紧得狠。吴家能弄到酒泉王伯家独家酿酒方子,却连广源楼高汤的熬法都弄不到。”
难道陈伯安遇害,还有这一层的原因?
没有真凭实据,卫嫤也不敢轻易下定论。听出钱夫人话中对菜谱的期待,卫嫤摇头。
“广源楼最核心的菜谱,全攥在东家一个人手里。也不能说是攥,陈大哥醉心厨艺,为了尝到食材原味,不辞辛劳跑遍了大越南北西东,好些菜都是他随性发挥,两次做出来的味道有些差别。”
钱夫人失望道:“毕竟是大越最有名的广源楼,我那么点小打小闹,终归难以望其项背。”
卫嫤安慰道:“钱姐姐也不要妄自菲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如意楼强在细节,广源楼强在菜色。我之所以提广源楼,是想看看两家有没有合作的可能。你们一个在凉州,一个在京城,生意本来就彼此碍不着,各取所长岂不是一桩美事。”
钱夫人一扫方才颓丧,整个人从骨子里散发出活力:“还是晏妹妹想得周到。”
“等咱们到幽州,我便往京城去一封信。”
钱夫人站起来,微微福身:“那便有劳妹妹。”
卫嫤同样站起来,侧身躲过了她的礼。一谈起生意,钱夫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迷人的魅力。
她喜欢这样的钱夫人,或者说她喜欢这样专注于事业,享受成功带来的乐趣,活出自己风采的女人。无论是大越还是她的前世,女人地位始终不如男人高。正因如此,大家才要互相帮助。今天这桩合作,即便无法给她带来丝毫利益,她也愿意顺手帮下忙。
敛眸思索完,卫嫤看向不远处。做饭的时辰已经过去,大多数人家下人收好锅,空旷的营地上留下一个个灶坑。从星罗棋布的灶坑另一头,先前去送钱老夫人的下人回来。
离得近了,阿罗几步跑过来:“娘,送走了,祖母终于走了。”
钱夫人露出舒心的笑容:“走了就好,阿罗可有安慰你爹。”
阿罗面露不解:“娘,我为什么要安慰他们?”
为什么呢?钱夫人有些头疼,她要怎么向女儿解释。
钱同知即便有千不好万不好,在外人看来他始终是阿罗的爹,他们是一个利益共同体。这也是她方才没说出十年前真相的原因,只起个头,听到的人自然回去猜测,然后主动探寻真相。知道真相后,这些人会反过来觉得,她有多隐忍多不容易。
而她若吵吵嚷嚷,满世界倾诉自己所受的委屈。别人即便相信了,最初的可怜过后,反倒会觉得她得理不饶人。
人总是这样,不是本人所受切肤之痛,他们永远可以高高在上、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