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琊走入滔天暴雨之中。
他身上架着一层无形真气,将狂乱的雨滴隔离开,沿着身体轮廓勾勒出一圈炸碎的水影。
饶是如此,暴雨狂风强劲的力道仍旧透入丝丝寒流,卷起少年如血的长发。
他仿佛黑夜最深处走出的死神一般,长发染透地狱里寂静燃烧的业火。
在他眼前,天地失去界限,一片漆黑。
暴雨仿佛将城池冲刷得失去地基,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洪流之中。
星月都被冲散融化,风满楼的建筑一个个如同森冷的鬼屋。
大团嶙峋的黑影包围了谢琅琊。
谢琅琊剑眉沉寒,回想着方才的一切。
沈秋枫突然出手阻止祭祀,是因为小九的异化加速了。
原因是……
镇命锁。
谢琅琊握了握拳头,迎着这片铺天盖地的暴雨,将感官扩大到虚空深处。
在他的感官边缘,两道气息刷地冲出风满楼。
是霍霜君和连城雪两人分头行动了。
谢琅琊仿佛只是在雨中踱步一般,面无表情,行走在暴雨中。
他转动血瞳,无论看向哪个方向,瞳子都如冰不动。
突然,他停下脚步。
一丝感应传入他的感官。
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针刺般尖锐的邪气。
谢琅琊眯了眯血瞳,走向暴雨深处。
这是风满楼后花园的边角,墙根包围,从无人来。
土地湿润得像是一脚就会踩空,落入地狱。
无数草木折断弯曲,在暴雨中招摇,仿佛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鬼手。
谢琅琊冰冷沉静,走进墙根包围的深处。
他眼前有个人影。
那人影仿佛是从黑夜中撕裂出来的黑洞,就那么静静坐着,也能看见。
谢琅琊站在那影子背后。
他侧了侧耳廓,听到撕碎在暴雨之声中的呢喃。
那男子的声音,苍老低沉,沉静如水。
像是在哄一个娃娃睡觉。
“宝儿……快快长大啊……多福多寿,无病无灾……长大了,碰着个修炼人……咱们也修炼……去做大英雄……”
谢琅琊微微凝起剑眉。
他走近一步,暴雨声恍若哀哭。
“林世宁,”他的声音磁性寒冷,淡如秋水:“是你吗?”
那人影停了一下,又继续微微摇晃,低声呢喃。
谢琅琊走到他旁边,在那人湿透凌乱的长发覆盖下,露出一双痴茫苍老的眼睛。
是林世宁。
谢琅琊血瞳微动,看向他的臂弯。
他捧着一只小鞋,虽不精细,但可见一针一线缝的用心。
谢琅琊收回眼神,始终面无表情。
但是那根带刺的植物,质问自己的身世、质问“我是谁”的植物,在他心底开始搅动。
即使划烂了皮肉,割碎了心房,他也无法说出。
林世宁来回抚摸小鞋,喃喃道:“你是鬼魂吗……也对,这个地方到处……都是冤魂……”
“你对那个祭祀仪式,”谢琅琊没理,淡淡道:“做了什么手脚?”
林世宁捧着小鞋,沿着每一道针线抚摸,发出梦呓般沙哑的喃喃:“沈秋枫……他死了吗……”
谢琅琊只是动了动眼帘,将眼神遮得更加黑暗:“他死了,你的目的就达到了是吗?”
“呵呵呵……”林世宁发出一阵低笑,伸手胡乱在脸上蹭,仿佛笑出了细汗:“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他该死,但是他死了……什么也抵不过……”
谢琅琊一提衣襟,坐在墙根底部的凸沿上,双腿微微岔开,姿势像个邻家少年:“他将追风城周边村庄的人口都奉为祭品,一直行动含混不加管理,就是为了维持那个祭祀,给他弟弟治病吗?”
“那个小怪物……”林世宁歪歪头:“也早就该死了……”
谢琅琊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小鞋:“那是你孩子的?”
“宝儿要是活着,也像那小怪物那么大……”林世宁痴痴地看着手里的小鞋:“他死的时候……还不会叫爹娘……”
谢琅琊想起那个祭坛中森然高垒的白骨塔中,满满一大片的幼儿骸骨。
他想让自己露出一丝表情,哪怕是对那种场面的不舒服。
但是他连唇角都无法抽动一下,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