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看到敌人大队冲锋,陆灿整个人都蒙了,只知道大声喊杀,却什么也做不了。没办法,王慎只能让他退回库房,负责后勤保障。
弩兵的射速极快,箭支很快就会不敷使用。
在里面休息了半天,陆灿总算恢复平静,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职责,急忙带着几个老弱民夫将一袋袋箭送出去。
刚走到库房门口,眼前的景色就将他彻底震撼了。
前方全是贼军层层叠叠的尸体,已经堆成了一道矮墙。地上、人身上全是羽箭,密密麻麻,如同长满了麦子的庄稼地。赤红鲜血肆意流淌,干硬的泥地被血透顶,被千万只脚一踩,已经变成了泥淖,将死未死的敌人在人肉堆中微微抽搐。
被矮墙一阻,进攻的贼军慢了下来,变成了弩兵的活靶子,被逐一在身上射出透明窟窿。
死了实在太多人了,可即便这样,贼军还是红着眼睛艰难地翻越着人肉之墙,挣扎着,在满是血水的土地上吧嗒吧嗒朝前挪动。
血向前流动,流到辎重营士兵脚下,转眼就没到足踝。
浴血奋战大概就是如此吧?
“贼军怎么还不退,还不退?”陆灿极目朝远方望去,喉咙仿佛被一只手扼住,再透不过气来。
那头,贼人依旧将一队接一队的人马投入战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敌人中军大旗下摆了两口香案,案上有一口水缸。
一个做道士打扮的人手拿杨柳枝蘸了水,朝即将出的贼兵头上甩去。
“刀枪不入,刀枪不入!”实施法之后的贼军宛若喝醉了酒,赤红了眼睛,大吼一声,奋勇而出。
“难怪当初刘平叔会败在李昱手下。”陆灿心中好象有些明白,遇到这种悍不畏死的流民,谁顶得住?
“疯子,疯子!”他面上变色,额头满是黄豆大的冷汗。
“不用担心,不过是一群流民罢了,这一仗倒是打得痛快。”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灿回头看去,现一个高大的骨瘦如柴的少年苍白着脸,裹着一张毡子,立在库房门口。
这人好象是王道思的妻弟,叫什么岳云。
“岳应祥,贼人都疯了,这么无休无止地打下去,我军士卒怕是要累垮了。”陆灿担忧地说。
岳云冷冷一笑:“乌合之众,迂夫愚妇,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口中喊刀枪不入,嘿嘿,也就是自己骗自己罢了。真现不是那么回事,很快就会崩溃的。所谓坚不可久,柔不可守。一鼓做气,再而竭,三而衰。”
陆灿:“岳小哥说得对,只不过,鬼知道贼人还能坚持多久。他们人多,怕我们这边先经受不住这种压力。”
岳云:“也是,就看谁先崩。虞侯,咱们先看看。”
说罢,二人都闭上了嘴继续观战。
下面有是几轮箭雨,很快,两人就现士卒们和先前不一样的地方。
刚开始的时候,士卒们依军官的命令不住上弦、射击、上弦、射击,看到这满地的尸体,都紧咬着牙关,神色中满是紧张。可过不了片刻,他们的神情就恬淡起来,继而变得麻木。仿佛自己射杀的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牲畜,你什么也不用去想,只需机械地完成自己的动作。
重复,重复,重复……直到最后。
“坐!”
“上弦!”
“起!”
“射!”
浑身粘满了血泥的弩兵,上下欺负,如同翻涌的波涛,将一丛接一丛羽箭连天射出,没一刻停顿,流畅得让人头皮麻。
看着看着,陆灿和岳云的脸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叠射之阵,阵而后战,所向披靡,昔日那支雄狮一般转战万里的西军大约就是如此吧!
箭还在不住射出,穿过褴褛的衣衫,刺进胸膛,分开肌肉内脏透体而出;穿过手臂,将臂骨一射两断;穿透颅骨,带出白色的脑浆子;甚至直接穿透敌军手上简陋的木盾,将号叫的贼人和木盾串在一起……
“刀枪不入”的叫喊声戛然而止,眼睛里的红光熄灭了。
“第一队,起!”一个军官大声呐喊,五十个弩兵端着神臂弓站起身来,眼神中不带丝毫的感情色彩,只等军官一声令下,就将这死神的利爪放出去,撕碎一切来犯之敌。
“啊!”终于,有贼军大喊一声,扔掉手中的锄头和棍子,转身不要命地朝身后逃去。
一人退,千人退,很快,就演变成一场大溃败。
李昱军的军旗一面面倒了,中军旗下的香案被人撞翻,那个手那杨柳枝的道人也被直接踩翻在人潮里。
转眼,上万人就如退潮般逃出平原镇,只留下一地尸和正在奔流不息的鲜血。
“赢了!”库房门口,岳云和陆灿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这一战,贼军起码被射死上千人,伤者无算。这样的伤亡,没有任何一支部队承受得起。
而辎重营却无一伤亡。
仗竟然还能这么打?
这真是两百辎重营的杂牌部队打出来的吗?虽百战陷阵之士,也不过如此!
……
“停止射击!”王慎下令。
“停止射击!”
“停止射击!”
王慎以手扶刀,满意地看了看身下整齐如同豆腐块一般的阵形,心中涌起一股豪情:只一天,我就练出这样的军队。俺王某人,果然是战争而生的。
浑身铁甲,手执神臂弩,对上无甲流民,有巨大的武器代差。
况且,使的还是后世连番轮射的战术,严格的纪律,高效的团队合作,抹杀个性抹杀一切胡思乱想的近代战争机器。在六百年前的古代中国,露出了獠牙。
没有任何组织的封建军队,不,眼前的敌人连军队都算不上,也就是一群流窜而来的暴民。只要辎重营的士兵力气还在,箭支足够,敌人再多也不够他们杀。
高效率的杀戮吓退了贼军,同样,醒过神来的辎重营士卒这个时候也惊得不轻。
“啪,啪,啪,啪!”一具具神臂弓掉到血水里,所有人都苍白着脸。就连谷烈这个老军汉也是如同,他颤着嘴唇:“杀熊岭,杀熊岭……”
王慎:“坐!”
如梦方醒的军官们才同声大喊:“坐!”
“哗啦”一声,两百多人同时坐下去。
有命令下来,心突然安稳了。士卒们这才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目光再次变得坚定。
“杀熊岭,杀熊岭……”突然,谷烈用尽全身力气大吼:“我大宋西军——”是的,眼前的情形让他想起杀熊岭战场。那一战,秦凤军的弟兄们也使的是同样的战法,同样给予女真蛮子巨大的杀伤。
眼前,是那么的熟悉。
“我大宋西军!”两百士卒也跟着大吼。
谷烈:“天下第一!”热泪如泉而出,杀熊岭,他妈的杀熊岭,我的亲族,我的弟兄,我的孩儿都死了,他们没有退,他们没有退……就在今天,他们活过来了。我西军,没有完!
欢声如雷:“天下第一!”
在场的众袍泽弟兄中,只有谷烈一人是老西军出身。可谁在乎呢!
阵而后战,死战不退,就是我赳赳老秦,就是我大宋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