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甫一回宫,便得知刘敬友求见天子的消息。想到她这个二姐夫怒火当头的前来,她便有些放心不下。总觉着要有什么事发生一般。
徐思命人布下晚膳,留二郎一道用饭。抬头见如意心事重重,几次对二郎欲言又止,而二郎明明察觉到了却故意装没发现,分明就是遇到了什么事——且难得是如意关心而二郎不肯插手的,思忖的片刻,还是问如意道,“怎么了?”
如意便轻声道,“二姐夫求见父皇也就罢了,怎么弄得尽人皆知?”
她总觉着刘敬友是故意。
徐思也说,“这个时候入宫觐见,自然难免令人在意——有什么急事不能留待明日再说?”略顿了一顿,便隐约猜到了什么。问道,“你们回来的路上,是不是撞见了什么事?”
二郎要接口,却被徐思一眼瞟回去。他倒十分会看眼色,挑了挑眉,乖乖的先入席吃点心去——他同妙音公主确实没大交情,此事说来其实也算事不关己。
如意看了二郎一眼,斟酌片刻,到底还是无所隐瞒的将路上遇见的事尽都告诉徐思了。
徐思听到萧懋德坐维摩的车时,眉头已然皱起。听说他自后门出入公主府,而驸马怒闯公主府,又当着如意的面口出恶言,便暗暗叹了口气。
如意敏锐,那些不同寻常的细节她尽都察觉到了。但毕竟年纪、阅历有限,就算觉得不对劲,也猜不出所以然。此刻便只仰望着徐思,希望能自她口中听到些解释。
徐思当然已有自己的判断,但不论是妙音公主夫妻之间的感情不睦,还是妙音竟犯蠢到不辨亲疏的同萧懋德这一等狼子野心之辈为伍,都不适合对如意这个才当豆蔻之年的小姑娘讲说。
——和二郎不同,徐思却并不觉着妙音会伙同萧懋算计天子和维摩。
然而要说她纯粹是犯蠢,徐思又觉着没这么简单。
但不管怎么说,不论是她还是如意,都比不得妙音公主同天子血脉相连。疏不间亲。让如意知道了,也只是徒增心事罢了。
便只道,“这是你二姐姐的家事。世人都讲究‘家丑不可外扬’,就算是亲兄弟姊妹之间,也有互相间不愿让对方知道的事。你可明白吗?”
如意点头。她很明白这个道理——何况她其实压根就不算妙音公主的妹妹,所以才会犹豫。但是……
她低声嘀咕了一句,徐思低头问,“什么?”
如意才垂眸说道,“……我只怕今日之后,二姐和二姐夫之间就不可挽回了。”
——如意和妙法、妙音姊妹间是有些感情的。她年幼时这两个姐姐也曾牵着她的手带她玩耍,她爬到假山石上不知该怎么下来时,妙法公主还在底下伸开手臂接着她,让她往下跳。妙音公主性情略矫饰些,对她和维摩的关心不免浮虚刻意,还不经意就当着他们的面说出些令人不自在的话。但妙法公主的柔善却并不作假。
因这份前因在,她尚做不到无动于衷。
徐思听她这么说,心下不免一软,终还是吐露了一些心声,“那又怎么样?原本他们就不该凑到一起。”她便揉了揉如意的头发,道,“这件事你插不上手,便不必多管了。我会让人留意着。”
既向如意许诺过,徐思果然遣人去承乾殿中问讯。
用过晚饭,天色已然沉黑。二郎干脆便也不回王府去了,就在殿里歇下。
五月初夏,夜风清凉如水,院子里花香醉人。母子三人便在檐下设席消夏。二郎和如意对面下棋,徐思在一旁调制驱蚊安神的香料——也差不多到蚊虫开始繁衍的时候了。
不多时,承乾殿中便传来消息。
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徐思知道如意上心,便带她一道进屋去。又问二郎,二郎只不屑道,“我才不管这种俗事!”
然而见母亲和姐姐竟真就这么丢下他了,二郎心中又很负气。干脆一手执黑一手执白,就着残局自己跟自己下起来。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不仗义,将棋子一丢,也跟了进去。
进去便听内侍说——刘敬友在天子跟前痛哭流涕,而天子暴怒之下,命人宣妙音公主入宫觐见。
明明挟怒而来,却放低了姿态在天子跟前哭诉。可见刘敬友处事是十分圆融的。这份圆融既能促使夫妻和睦,令妻子在婆家过得更自在些;当夫妻不睦时,也更容易凸显妻子的嚣张跋扈,将矛锋引到她的身上。
这世上也并不是只有女人善于做出无辜受委屈的姿态的。
二郎不由感慨——真是了无新意。一面在如意身旁坐下,还故意弄出些响声来。
徐思只抬头看他一眼,眸光无奈。一面问侍从道,“陛下何以暴怒?”
内侍便道,“听说刘将军向陛下呈了一幅画,上头画了一头猪,还写了几个字。”内侍自然不认得是什么字,也说不上来,只道,“刘将军说是公主贴在门上的,陛下一看就震怒了。”
徐思立刻了然,心下已有些沉重。看了看二郎,又望了如意一眼,便打赏了内侍,命人退下。
如意只是沉思,心想,“二姐姐不会骂姐夫是猪吧……”然而若只如此,似乎又不足以让驸马一状告到天子跟前,也不足以让天子勃然震怒,二话不说便要拿妙音入宫。
二郎的想法也相去不远,同样感到不解。
徐思便叹了一口气,提点他们道,“当年天子初得建康城,朝中骤然涌入许多寒门新贵。这些军中出身的新贵都不大懂华族那些繁文缛节,便被一等不知轻重的轻薄少年肆意取笑。最恶毒的有‘刘坚如猪、满何如狗,郭巨猪狗不如之说。’而刘坚刘子固,便是你们二姐夫的父亲。”
如意一愣,难以置信的望向徐思。
二郎却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如此——他二姐还真是个猛士啊。
徐思道,“刘子固任丹阳尹的时候,打压过许多不法之人,那些深恨他的纨绔便在猪背上写他的名字,赶到街上去……刘子固去世才没几年。你二姐这一次,确实是欺人太甚了。”
如意沉默了许久,才叹道,“二姐姐怎么这么糊涂!”
二郎轻笑一声,道,“她才不糊涂。”
这一招猛药下去,她和刘敬友之间就算不能和离,夫妻之义也断绝了。